【原文】
孔子谓南宫敬叔①曰:“吾闻老聃博古知今,通礼乐之原,明道德之归,则吾师也,今将往矣。”对曰:“谨受命。”
遂言于鲁君曰:“臣受先臣之命云:‘孔子圣人之后也。灭于宋。其祖弗父何②,始有国而授厉公。及正考父③佐戴、武、宣,三命兹益恭。故其鼎铭④曰:“一命而偻,再命而伛⑤,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余敢侮⑥。值于是,粥于是,以糊其口。”其恭俭也若此。’臧孙纥⑦有言:‘圣人之后,若不当世,则必有明君而达者焉。孔子少而好礼,其将在矣。’属臣曰:‘汝必师之。’今孔子将适周,观先王之遗制,考礼乐之所极⑧,斯大业也!君盍以乘资之?臣请与往。”
公曰:“诺。”与孔子车一乘,马二匹,竖子侍御⑨。敬叔与俱。至周,问礼于老聃,访乐于苌弘,历郊社⑩之所,考明堂之则,察庙朝之度。于是喟然曰:“吾乃今知周公之圣,与周之所以王也。”
及去周,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者送人以言。吾虽不能富贵,而窃仁者之号,请送子以言乎:凡当今之士,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讥议人者也。博辩闳达而危其身,好发人之恶者也。无以有己为人子者,无以恶己为人臣者。”孔子曰:“敬奉教。”自周反鲁,道弥尊矣。远方弟子之进,盖三千焉。

【注释】
①南宫敬叔:鲁国大夫,即孟僖子之子,原姓仲孙,名阋。
②弗父何:宋湣公共长子,孔父嘉之高祖,厉公兄。旧注:“弗父何,缗公世子,厉公兄也。让国以受厉公。《春秋传》曰:‘以有宋而授厉公宜。’”
③正考父:弗父何的曾孙,曾辅佐戴公、武公、宣公。生孔父嘉,即孔子的祖先。
卿三命是也。
④鼎铭:旧注:“臣有功德,君命铭之于其宗庙之鼎也。”
⑤伛:弯着身子。旧注:“伛恭于偻,俯恭于伛。”
⑥亦莫余敢侮:旧注:“余,我也,我考父也。以其恭如此,故人亦莫之侮。”
⑦臧孙纥:弗父何的后代。即鲁大夫臧武仲,为人有远见。
⑧极:所达到的最高点。
⑨竖子:对人的鄙称,犹谓“小子”。侍:服侍。御:驾车。
⑩郊社:祭天地。

【译文】
孔子对南宫敬叔说:“我听说老子博古通今,通晓礼乐的起源,明白道德的归属,那么他就是我的老师,现在我要到他那里去。”南宫敬叔回答说:“我遵从您的意愿。”
于是南宫敬叔对鲁国国君说:“我接受父亲的嘱咐说:‘孔子是圣人的后代,他的先祖在宋国消亡了。他的祖先弗父何,最初拥有了宋国,后来给了弟弟厉公。到了正考父时,辅佐戴公、武公、宣公三个国君,三次任命,他一次比一次恭敬。因此他家鼎上刻的铭文说:“第一次任命,他弯着腰;第二次任命,他弯着身子;第三次任命,他俯下身子。他靠着墙根走,也没有人敢欺侮他。在这个鼎里煮稠粥,煮稀粥,用来糊口。”他的恭敬节俭就到了这种地步。’臧孙纥曾说过这样的话:‘圣人的后代,如果不能执掌天下,那么必定有圣明的君主使他通达。孔子从小就喜好礼仪,他大概就是这个人吧。’我父亲又嘱咐我说:‘你一定要拜他为师。’现在孔子将要到周国去,观看先王遗留的制度,考察礼乐所达到的高度,这是大事业啊!您何不提供车子资助他呢?我请求和他一起去。”
鲁君说:“好。”送给孔子一辆车,两匹马,派了一个人侍候他给他驾车。南宫敬叔和孔子一起到了周国。孔子向老子询问礼,向苌弘询问乐,走遍了祭祀天地之所,考察明堂的规则,察看宗庙朝堂的制度。于是感叹地说:“我现在才知道周公的圣明,以及周国称王天下的原因。”
离开周国时,老子去送他,说:“我听说富贵者拿财物送人,仁者用言语送人。我虽然不能富贵,但私下用一下仁者的称号,请让我用言语送你吧!凡是当今的士人,因聪明深察而危及生命的,都是喜欢讥讽议论别人的人;因知识广博喜好辩论而危及生命的,都是喜好揭发别人隐私的人。作为人子不要只想着自己,作为人臣要尽职全身。”孔子说:“我一定遵循您的教诲。”从周国返回鲁国,孔子的道更加受人尊崇了。从远方来向他学习的,大约有三千人。

【原文】
孔子观乎明堂,睹四门墉①,有尧舜之容,桀纣之象,而各有善恶之状,兴废之诫焉。又有周公相成王,抱之负斧扆南面以朝诸侯之图焉②。
孔子徘徊而望之,谓从者曰:“此周公所以盛也。夫明镜所以察形,往古③者所以知今。人主不务袭迹④于其所以安存,而忽怠⑤所以危亡,是犹未有以异于却走而欲求及前人也,岂不惑哉!”

【注释】
①墉:墙壁。
②负:背对着。斧扆:古代帝王所用的状如屏风的器物,高八尺,上绣斧形图案。
③往古:古昔,古代的事。
④袭迹:沿袭。
⑤忽怠:忽略轻视。

【译文】
孔子观看明堂,看到四门的墙上有尧舜桀纣的画像,画出了每个人善恶的容貌,并有关于国家兴亡告诫的话。还有周公辅佐成王,抱着成王背对着屏风面朝南接受诸侯朝见的画像。
孔子走来走去地观看着,对跟从他的人说:“这是周朝兴盛的原因啊。明亮的镜子可以照出形貌,古代的事情可以用来了解现在。君主不努力沿着在使国家安定的路上走,而忽视国家危亡的原因,这和倒着跑却想追赶上前面的人一样,难道不糊涂吗?”

【原文】
孔子观周,遂入太祖后稷之庙。庙堂右阶之前,有金人焉,三缄①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安乐必戒,无所行悔。勿谓何伤,其祸将长;勿谓何害,其祸将大;勿谓不闻,神将伺②人。焰焰不灭,炎炎若何?涓涓不壅③,终为江河。绵绵不绝,或成网罗。毫末不札④,将寻斧柯⑤。诚能慎之,福之根也。口是何伤?祸之门也。强梁者⑥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盗憎主人,民怨其上。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众人之不可先也,故后之。温恭慎德,使人慕之;执雌⑦持下,人莫逾之。人皆趋彼,我独守此。人皆或之⑧,我独不徙。内藏我智,不示人技。我虽尊高,人弗我害。谁能于此?江海虽左⑨,长于百川,以其卑也。天道无亲,而能下人。戒之哉!”
孔子既读斯文也,顾谓弟子曰:“小人识之,此言实而中,情而信。《诗》⑩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行身如此,岂以口过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