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纪二 显王元年(癸丑、前368)
周纪二 周显王元年(癸丑,公元前368年)
[1]齐伐魏,取观津。
[1]齐国攻打魏国,夺取观津。
[2]赵侵齐,取长城。
[2]赵国入侵齐国,占领长城。
三年(乙卯、前366)
三年(乙卯,公元前366年)
[1]魏、韩会于宅阳。
[1]魏国、韩国在宅阳举行会议。
[2]秦败魏师、韩师于洛阳。
[2]秦国在洛阳击败魏国和韩国军队。
四年(丙辰、前365)B>
四年(丙辰,公元前365年)
[1]魏伐宋。
[1]魏国攻打宋国。
五年(丁巳、前364)
五年(丁巳,公元前364年)
[1]秦献公败三晋之师于石门,斩首六万。王赐以黼黻之服。
[1]秦献公在石门大败韩、赵、魏三国联军,斩首六万人。周王特地颁赏他绣有黑、白、青花纹的服饰。
七年(己未、前362)
七年(己未,公元前362年)
[1]魏败韩师、赵师于浍。
[1]魏国在浍地击败韩国和赵国军队。
[2]秦、魏战于少梁,魏师败绩;获魏公孙痤。
[2]秦国、魏国在少梁激战,魏国军队大败而逃,公孙痤被俘。
[3]卫声公薨,子成侯速立。
[3]卫国卫声公去世,其子卫速即位为卫成侯。
[4]燕桓公薨,子文公立。
[4]燕国燕桓公去世,其子即位为燕文公。
[5]秦献公薨,子孝公立,孝公生二十一年矣。是时河、山以东强国六,淮、泗之间小国十馀,楚、魏与秦接界。魏筑长城,自郑滨洛以北有上郡;楚自汉中,南有巴、黔中:皆以夷翟遇秦,摈斥之,不得与中国之会盟。于是孝公发愤,布德修政,欲以强秦。
[5]秦国秦献公去世,其子即位为秦孝公。孝公已经二十一岁了。这时黄河、崤山以东有六个强国,淮河、泗水流域十几个小国林立,楚国、魏国与秦国接壤。魏国筑有一道长城,从郑县沿着洛水直到上郡;楚国自汉中向南占有巴郡、黔中等地。各国都把秦国当作未开化的夷族,予以鄙视,不准参加中原各诸侯国的会议盟誓。目睹此情,秦孝公决心发愤图强,整顿国家,修明政治,让秦国强大起来。
八年(庚申、前361)
八年(庚申,公元前361年)
[1]孝公下令国中曰:“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丑莫大焉。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于是卫公孙鞅闻是令下,乃西入秦。
[1]秦孝公在国中下令说:“当年我国的国君秦穆公,立足于岐山、雍地,励精图治,向东平定了晋国之乱,以黄河划定国界;向西称霸于戎翟等族,占地广达千里;被周王赐与方伯重任,各诸侯国都来祝贺,所开辟的基业是多么光大宏伟。只是后来历代国君厉公、躁公、简公及出子造成国内动乱不息,才无力顾及外事。魏、赵、韩三国夺去了先王开创的河西领土,这是无比的耻崐辱。到献公即位时,平定安抚边境,把都城迁到栎阳,亲往治理,准备向东征讨,收复穆公时的旧地,重修穆公时的政策法令。我想到先辈的未竟之志,常常痛心疾首。现在宾客群臣中谁能献上奇计,让秦国强盛,我就封他为高官,给他封地。”卫国的公孙鞅听到这道命令,于是西行来到秦国。
公孙鞅者,卫之庶孙也,好刑名之学。事魏相公叔痤,痤知其贤,未及进。会病,魏惠王往问之曰:“公叔病如有不可讳,将柰社稷何?”公叔曰:“痤之中庶子卫鞅,年虽少,有奇才,愿君举国而听之!”王嘿然。公叔曰:“君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王许诺而去。公叔召鞅谢曰:“吾先君而后臣,故先为君谋,后以告子。子必速行矣!”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杀臣乎!”卒不去。王出,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卫鞅也!既又劝寡人杀之,岂不悖哉!”卫鞅既至秦,因嬖臣景监以求见孝公,说以富国强兵之术;公大悦,与议国事。
公孙鞅,是卫国宗族旁支后裔,喜好法家刑名之学。他在魏国国相公叔痤手下做事,公叔痤深知他的才干,但还未来得及推荐,就重病不起。魏惠王前来看望公叔痤,问道:“您如果不幸去世,国家大事如何来处置?”公叔痤说:“我手下任中庶子之职的公孙鞅,年纪虽轻,却有奇才,希望国君把国家交给他来治理!”魏惠王听罢默然不语。公叔痤又说:“如果国君您不采纳我的建议而重用公孙鞅,那就要杀掉他,不要让他到别的国家去。”魏惠王许诺后告辞而去。公叔痤又急忙召见公孙鞅道歉说:“我必须先忠于君上,然后才能照顾属下;所以先建议惠王杀你,现在又告诉你。你赶快逃走吧!”公孙鞅摇头说:“国君不能听从你的意见来任用我,又怎么能听从你的意见来杀我呢?”到底没有出逃。魏惠王离开公叔痤,果然对左右近臣说:“公叔痤病入膏肓,真是太可怜了。他先让我把国家交给公孙鞅去治理,一会儿又劝我杀了他,岂不是糊涂了吗?”公孙鞅到了秦国后,托宠臣景监推荐见到秦孝公,陈述了自己富国强兵的计划,孝公大喜过望,从此与他共商国家大事。
十年(壬戌、前359)
十年(壬戌,公元前359年)
[1]卫鞅欲变法,秦人不悦。卫鞅言于秦孝公曰:“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甘龙曰:“不然,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卫鞅曰:“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公曰:“善。”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不告奸者与降敌同罚。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1]公孙鞅想实行变法改革,秦国的贵族都不赞同。他对秦孝公说:“对下层人,不能和他们商议开创的计划,只能和他们分享成功的利益。讲论至高道德的人,与凡夫俗子没有共同语言,要建成大业也不能去与众人商议。所以圣贤之人只要能够强国,就不必拘泥于旧传统。”大夫甘龙反驳说:“不对,按照旧章来治理,才能使官员熟悉规矩而百姓安定不乱。”公孙鞅说:“普通人只知道安于旧习,学者往往陷于所知范围不能自拔。这两种人,让他们做官守法可以,但不能和他们商讨旧章之外开创大业的事。聪明的人制订法规政策,愚笨的人只会受制于人;贤德的人因时而变,无能的人才死守成法。”秦孝公说:“说得好!”便任命公孙鞅为左庶长的要职。于是制定变法的法令。下令将人民编为五家一伍、十家一什,互相监督,犯法连坐。举报奸谋的人与杀敌立功的人获同等赏赐,隐匿不报的人按临阵降敌给以同等处罚。立军功者,可以获得上等爵位;私下斗殴内讧的,以其轻重程度处以大小刑罚。致力于本业,耕田织布生产粮食布匹多的人,免除他们的赋役。不务正业因懒惰而贫穷的人,全家收为国家奴隶。王亲国戚没有获得军功的,不能享有宗族的地位。明确由低到高的各级官阶等级,分别配给应享有的田地房宅、奴仆侍女、衣饰器物。使有功劳的人获得荣誉,无功劳的人即使富有也不能显耀。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崐予五十金。乃下令。
法令已详细制订但尚未公布,公孙鞅怕百姓难以确信,于是在国都的集市南门立下一根长三丈的木杆,下令说有人能把它拿到北门去就赏给十金。百姓们感到此事很古怪,没人动手去搬。公孙鞅又说:“能拿过去的赏五十金。”于是有一个人半信半疑地拿着木杆到了北门,立刻获得了五十金的重赏。这时,公孙鞅才下令颁布变法法令。
令行期年,秦民之国都言新令之不便者以千数。于是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明日,秦人皆趋令。行之十年,秦国道不拾遗,山无盗贼,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卫鞅曰:“此皆乱法之民也!”尽迁之于边。其后民莫敢议令。
变法令颁布一年后,秦国百姓前往国都控诉新法使民不便的数以千计。这时太子也触犯了法律,公孙鞅说:“新法不能顺利施行,就在于上层人士带头违犯。”太子是国君的继承人,不能施以刑罚,便将他的老师公子虔处刑,将另一个老师公孙贾脸上刺字,以示惩戒。第二天,秦国人听说此事,都小心翼翼地遵从法令。新法施行十年,秦国一片路不拾遗、山无盗贼的太平景象,百姓勇于为国作战,不敢再行私斗,乡野城镇都得到了治理。这时,那些当初说新法不便的人中,有些又来说新法好,公孙鞅说:“这些人都是乱法的刁民!”把他们全部驱赶到边疆去住。此后老百姓不敢再议论法令的是非。
臣光曰: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国保于民,民保于信;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霸者不欺四邻,善为国者不欺其民,善为家者不欺其亲。不善者反之,欺其邻国,欺其百姓,甚者欺其兄弟,欺其父子。上不信下,下不信上,上下离心,以至于败。所利不能药其所伤,所获不能补其所亡,岂不哀哉!昔齐桓公不背曹沫之盟,晋文公不贪伐原之利,魏文侯不弃虞人之期,秦孝公不废徙木之赏。此四君者道非粹白,而商君尤称刻薄,又处战攻之世,天下趋于诈力,犹且不敢忘信以畜其民,况为四海治平之政者哉!
臣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此数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戟者旁车而趋。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此数者,非恃德也。君之危若朝露,而尚贪商於之富,宠秦国之政,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商君弗从。居五月而难作。
起初,商君在秦国做国相时,制订法律极为严酷,他曾亲临渭河处决犯人,血流得河水都变红了。他任国相十年,招致很多人的怨恨。一次,赵良来见商君,商君问他:“你看我治理秦国,与当年的五大夫百里奚谁更高明?”赵良说:“一千个人唯唯诺诺,不如有一个人敢于直言不讳。请允许我全部说出心里的意见,而您不加以怪罪,可以吗?”商君说:“好吧!”赵良坦然而言:“五大夫,原是楚国的一个乡野之人,秦穆公把他从卑贱的养牛郎,提拔到万民之上、无人可及的崇高职位。他在秦国做国相六七年,向东讨伐了郑国,三次为晋国扶立国君,一次拯救楚国于危难之中。他做国相,劳累了也不乘车,炎热的夏天也不打起伞盖。他在国中视察,从没有众多车马随从前拥后呼,也不舞刀弄剑咄咄逼人。五大夫死的时候,秦国的男女老少都痛哭流涕,连儿童也不再唱歌谣,舂米的人也不再唱舂杵的谣曲,以遵守丧礼。现在再来看您。您起初以结交主上的宠幸心腹景监为进身之途,待到掌权执政,就凌辱践踏贵族大家,残害百姓。弄得公子虔被迫杜门不出已经有八年之久。您又杀死祝欢,给公孙贾以刺面的刑罚。《诗经》中说:‘得人心者兴旺,失人心者灭亡。’上述几件事,可算不上是得人心。您的出行,后面尾随大批车辆甲士,孔武有力的侍卫在身边护卫,持矛挥戟的武士在车旁疾驰。这些保卫措施缺了一样,您就绝不出行。《尚书》中说:‘倚仗仁德者昌盛,凭借暴力者灭亡。’上述的几件事,可算不上是以德服人。您的危险处境正像早晨的露水,没有多少时间了,却还贪恋商於地方的富庶收入,在秦国独断专行,积蓄下百姓的怨恨。一旦秦王有个三长两短,秦国用来逮捕您的罪名还会少吗?”商君没有听从赵良的劝告。只过了五个月就大难临头了。
三十二年(甲申、前337)
三十二年(甲申,公元前337年)
[1]韩申不害卒。
[1]韩国申不害去世。
三十三年(乙酉、前336)
三十三年(乙酉,公元前336年)
[1]宋太丘社亡。
[1]宋国太丘县的祭祀神坛倒塌。
[2]邹人孟轲见魏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有以利吾国乎?”孟子曰:“君何必曰利,仁义而已矣!君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曰:“善。”
[2]邹地人士孟轲求见魏惠王,惠王问道:“老先生,您不远千里而来,能给我的国家带来什么利益呢?”孟轲说:“君主您何必张口就要利益,有了仁义就足够了!如果君主光说为国谋利益,大夫光说为家谋利益,士民百姓所说的也是如何让自身得到利益,上上下下都追逐利益,那么国家就危险了。只有仁
爱的人不会抛弃他的亲人,忠义的人不会把国君放到脑后。”魏惠王点头说:
“对。”
初,孟子师子思,尝问牧民之道何先。子思曰:“先利之。”孟子曰:“君子所以教民者,亦仁义而已矣,何必利!”子思曰:“仁义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则下不得其所,上不义则下乐为诈也,此为不利大矣。故《易》曰:‘利者,义之和也。’又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此皆利之大者也。”
起初,孟轲拜孔为师,曾经请教治理百姓什么是当务之急。孔说:“叫他们先得到利益。”孟轲问道:“贤德的人教育百姓,只谈仁义就够了,何必要说利益?”孔说:“仁义原本就是利益!上不仁,则下无法安分;上不义,则下也尔虞我诈,这就造成最大的不利。所以《易经》中说:‘利,就是义的完美体现。’又说:‘用利益安顿人民,以弘扬道德。’这些是利益中最重要的。”
臣光曰:子思、孟子之言,一也。夫唯仁者为知仁义之为利,不仁者不知也。故孟子对梁王直以仁义而不及利者,所与言之人异故也。
臣司马光曰:孔、孟子的话,都是一个道理。只有仁义的人才知道仁义是最大的利,不仁义的人是不知道的。所以孟子对魏惠王直接宣扬仁义,闭口不谈利,是因为谈话的对象不同的缘故。
三十四年(丙戌、前335)
三十四年(丙戌,公元前335年)
[1]秦伐韩,拔宜阳。
[1]秦国进攻韩国,攻克宜阳。
三十五年(丁亥、前334)
三十五年(丁亥,公元前334年)
[1]齐王、魏王会于徐州以相王。
[1]齐王、魏王在徐州会面,互相尊称为王。
[2]韩昭侯作高门,屈宜臼曰:“君必不出此门。何也?不时。吾所谓时者,非时日也。夫人固有利,不利时。往者君尝利矣,不作高门。前年秦拔宜阳,今年旱,君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顾益奢,此所谓时诎举赢者也。故曰不时。”
[2]韩昭侯修建一座高大的门楼,屈宜臼对他说:“您肯定走不出这座门的。为什么呢?因为时运不宜。我所说的时候,并不是指时间。人生在世有顺利、不顺利的时候。过去您曾经有好时运,却没有修建高门楼。而去年秦国夺去
了我们的宜阳,今年国内又大旱,您不在这时抚恤百姓的危难,反而奢侈挥霍,
这正是古话所说的越穷越摆架子。所以我说时运不宜。”
[3]越王无强伐齐。齐王使人说之以伐齐不如伐楚之利。越王遂伐楚。楚人大败之,乘胜尽取吴故地,东至于浙江。越以此散,诸公族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海上,朝服于楚。
[3]越国国王姒无强攻打齐国。齐王派人向他游说:伐齐国不如去攻楚国好处大。越王于是去攻打楚国,却大败而归。楚国趁势占领了原先吴国的旧地,向东一直到浙江。越国从此分崩瓦解,各家贵族争相为王,或自立为国君,分散在沿海一带,各自向楚国臣服。*三十六年(戊子、前333)
三十六年(戊子,公元前333年)
[1]楚王伐齐,围徐州。
[1]楚王攻打齐国,围困徐州。
[2]韩高门成。昭侯薨,子宣惠王立。
[2]韩国的高大门楼修成。韩昭侯却死了,其子即位为韩宣惠王。
[3]初,洛阳人苏秦说秦王以兼天下之术,秦王不用其言。苏秦乃去,说燕文公曰:“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且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
[3]当初,洛阳人苏秦向秦王进献兼并天下的计划,秦王却不采纳,苏秦于是离去,又游说燕文公道:“燕国之所以不遭受侵犯和掠夺,是因为南面有赵国做挡箭牌。秦国要想攻打燕国,必须远涉千里之外,而赵国要攻打燕国,只需行军百里以内。现在您不担忧眼前的灾患,反倒顾虑千里之外,办事情没有比这更错的了。我希望大王您能与赵国结为亲密友邦,两国一体,则燕国可以无忧无虑了。”
文公从之,资苏秦车马,以说赵肃侯曰:“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强于赵,秦之所害亦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畏韩、魏之议其后也。秦之攻韩、魏也,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蚕食之,傅国都而止。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秦无韩、魏之规则祸中于赵矣。臣以天下地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国为一,并力西乡而攻秦,秦必破矣。夫衡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秦成则其身富荣,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以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诸侯,以求割地。故愿大王熟计之也!窃为大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为从亲以畔秦,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之上,通质结盟,约曰:‘秦攻一国,五国各出锐师,或桡秦,或救之。有不如约者,五国共伐之!’诸侯从亲以摈秦,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肃侯大说,厚待苏秦,尊宠赐赉之,以约于诸侯。
燕文公听从苏秦的劝告,资助他车马,让他去游说赵肃侯。苏秦对赵肃侯说道:“当今之时,崤山以东的国家以赵国最强,秦国的心腹之患也是赵国,然而秦国始终不敢起兵攻赵,就是怕韩国、魏国在背后算计。秦国要是攻打韩、魏两国,没有名山大川阻挡,只要吞并一些土地,很快就兵临国都。韩国、魏国不能抵挡秦国,必定会俯首称臣;秦国没有韩国、魏国的牵制,就立即把战祸蔓延到赵国头上。让我根据天下的地图来分析一下,各国的土地面积是秦国的五倍,估计各国的兵力是秦国的十倍,如果六国结成一气,向西进攻秦国,一定可以攻破。现在主张结好秦国的人都想割各国的土地去献给秦国,秦国成就霸业他们可以获得个人荣华富贵,而各国遭受秦国的践踏,他们却毫无分忧之感。所以这些人日日夜夜总是用秦国的威势来恐吓各国,以使各国割地。我劝大王好好地想一想!为大王着想,不如联合韩、魏、齐、楚、燕、赵各国为友邦,抵抗秦国,让各国派出大将、国相在洹水举行会议,互换人质,结成同盟,共同宣誓:‘如果秦国攻打某一国,其他五国都要派出精兵,或者进行牵制,或者进行救援。哪一国不遵守盟约,其他五国就一起讨伐它!’各国结成盟邦来对抗秦国,秦国就再也不敢派兵出函谷关来侵害崤山以东各国了。”赵肃侯听罢大喜,将苏秦奉为上宾,赏赐丰厚,让他去约会各国。
会秦使犀首伐魏,大败其师四万馀人,禽将龙贾,取雕阴,且欲东兵。苏秦恐秦兵至赵而败从约,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激怒张仪,入之于秦。
这时秦国派犀首为大将攻打魏国,大败四万多魏军,活捉魏将龙贾,攻取雕阴,又要引兵东下。苏秦担心秦兵到赵国会挫败联合各国的计划,盘算没有别人可以到秦国去用计,于是用激将法挑动张仪,前往秦国。
张仪者,魏人,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纵横之术,苏秦自以为不及也。仪游诸侯无所遇,困于楚,苏秦故召而辱之。仪恐,念诸侯独秦能苦赵,遂入秦。苏秦阴遣其舍人赍金币资仪,仪得见秦王。秦王说之,以为客卿。舍人辞去,曰:“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也。”张仪曰:“嗟乎,此吾在术中而不牾,吾不及苏君明矣。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
张仪,魏国人,当年与苏秦一起在鬼谷先生门下,学习联合、分裂各国的崐政治权术,苏秦自认为才能不及张仪。张仪游说各国没有被赏识,流落楚国,这时苏秦便召他前来,又加以羞辱。张仪被激怒,心想各国中只有秦国能让赵国吃苦头,便前往秦国。苏秦又暗中派门下小官送钱去资助张仪,使张仪见到了秦王。秦王很高兴,以客卿地位礼待张仪。苏秦派来的人告辞时对张仪说明:“苏秦先生担心秦国攻打赵国会挫败联合各国计划,认为除了您没有人能操纵秦国,所以故意激怒您,又暗中派我来供给您费用,这些都是苏秦先生的计谋啊!”张仪感慨地说:“罢了!我在别人的计谋中还不自知,我不如苏秦先生是很明显的事了。请代我拜谢苏秦先生,只要他活着,我张仪就不说二话!”
于是苏秦说韩宣惠王曰:“韩地方九百馀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利剑皆从韩出。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以韩卒之勇,被坚甲,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成皋;今兹效之,明年复求割地。与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受后祸。且大王之地有尽而秦求无已,以有尽之地逆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不战而地已削矣。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韩王从其言。
于是苏秦又劝说韩宣惠王:“韩国方圆九百多里,有几十万甲士,天下的强弓、劲弩、利剑都产于韩国。韩国士兵双脚踏弩射箭,能连续百发以上。用这样勇猛的士兵,披上坚固的盔甲,张起强劲的弓弩,手持锋利宝剑,一个顶百个也不在话下。大王若是屈服秦国,秦国必定索要宜阳、成皋两城,现在满足了它,明年还会要割别的地。再给它已无地可给,不给又白费了以前的讨好,要蒙受后祸。况且大王的地有限而秦国的贪欲无止,以有限的地来迎合无穷的贪求,这正是自找苦吃,没打一仗就丢了土地。俗话说得好:‘宁为鸡口,无为牛后。’大王您这样贤明,拥有韩国的强兵,而落个尾从的名声,那时我也背地里要为您害羞了!”韩王听从了苏秦的劝说。
苏秦说魏王曰:“大王之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之数,曾无所刍牧。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轰轰殷殷,若有三军之众。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今窃闻大王卒,武士二十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王之诏诏之。”魏王听之。
苏秦又对魏王说:“大王的领地方圆千里,表面上虽不算大,然而村镇房屋的稠密,已到了无处可放牧的地步。百姓、车马之多,日夜络绎不绝于道路,熙熙攘攘,好似千军万马。我私下估计,大王的国家不亚于楚国。现在听说大王有二十万武士、二十万苍头军、二十万敢死队、十万仆从、六百辆战车、五千匹战马,却打算听从群臣的浅见,去屈服秦国。所以我们赵王派我向您建议,订立盟约,望大王明察决断。”魏王也同意了苏秦的建议。
苏秦说齐王曰:“齐四塞之国,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三军之良,五家之兵,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即有军役,未尝倍泰山、绝清河、涉渤海者也。临淄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不待发于远县,而临淄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斗鸡、走狗、六博、蹋鞠。临淄之涂,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挥汗成雨。夫韩、魏之所以重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也。兵出而相当,不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今秦之攻齐则不然,倍韩、魏之地,过卫阳晋之道,经乎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后也,是故恫疑、虚喝、骄矜而不敢进,则秦之不能害齐亦明矣。夫不深料秦之无柰齐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实,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齐王许之。
苏秦再游说齐王说:“齐国四面要塞,广袤二千余里,披甲士兵几十万,谷积如山。精良的三军,郊外二十县的五都之兵,进攻像离弦利箭,作战如雷霆万钧,解散似风雨扫过。有了他们,即使遇到战事,也不用到泰山、清河、渤海一带去征兵。临淄城里有七万户,以我的猜度,每户男子不下三人,不用到边远县乡去征发,仅临淄城里的人已够二十一万兵了。临淄城富庶殷实,居民都斗鸡、赛狗、下棋、踢球。临淄的道路上,车多得互相碰撞,人多得摩肩接踵,衣服连起来成了帷帐,众人挥汗如同下雨。那韩国、魏国之所以十分害崐怕秦国,是因为与秦国接壤,出兵对阵,作战用不了十天,就到了存亡的生死关头。韩国、魏国如果打败了秦国,自身也损伤过半,边境难守;如果败给秦国,那么紧接着国家就濒临危亡。所以韩国、魏国对与秦国作战十分慎重,常常表示屈服忍让。而秦国来攻齐国就不一样了,要背靠韩国、魏国的国土,经过卫国阳晋之路,再经过亢父的险隘,车辆、骑兵都难以并行。只要有一百人守住险要,一千人也不敢通过。秦国即使想驱兵深入,也要顾忌韩、魏两国在它背后的活动,所以它虽骄横,却又疑心重重,虚张声势而不敢冒进攻齐,以此而见,秦国难以危害齐国是明显的。而你们不仔细考虑秦国对齐国的无可奈何,却要向西俯首称臣,这是齐国群臣的失策。现在听我的建议,齐国可以免去屈服于秦国的卑名,而获得强国的实际利益,因此我希望大王您能留意划算一下!”齐王也应允了苏秦的建议。
乃西南说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地方六千馀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厉兵,在大王之所用之。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此两策者相去远矣,大王何居焉?”楚王亦许之。
最后,苏秦又到西南劝说楚威王道:“楚国,是天下的强国,有方圆六千余里,百万甲士,千辆战车,万匹战马,存粮可支持十年,这是称霸天下的资本。秦国的心腹之患莫过于楚国,楚国强则秦国弱,秦国强则楚国弱,两国势不两立。所以我为大王着想,不如联合各国孤立秦国。我可以让崤山以东各国四季向您进贡,以求得大王的抗秦明令;再把江山社稷、祖先宗庙都托付给您,练兵整军,听从您的指挥。由此而见,联合结盟则各国割地来归附楚国,横向亲秦则楚国要割地去归附秦国,这两种办法有天壤之别,大王您选择哪一种呢?”楚王也听从苏秦的劝说。
于是苏秦为从约长,并相六国,北报赵,车骑辎重拟于王者。
于是苏秦成为主持六国联盟的纵约长,兼任六国的国相。他北归赵国复命时,车马随从之多,可与王君相比。
[4]齐威王薨,子宣王辟强立;知成侯卖田忌,乃召而复之。
[4]齐国齐威王去世,其子田辟强即位为齐宣王;他知道成侯邹忌陷害田忌,于是召回田忌复位。
[5]燕文公薨,子易王立。
[5]燕国燕文公去世,其子即位为燕易王。
[6]卫成侯薨,子平侯立。
[6]卫国卫成侯去世,其子即位为卫平侯。
三十七年(己丑、前332)
三十七年(己丑,公元前332年)
[1]秦惠王使犀首欺齐、魏,与共伐赵,以败从约。赵肃侯让苏秦,苏秦恐,请使燕,必报齐。苏秦去赵而从约皆解。赵人决河水以灌齐、魏之师,齐、魏之师乃去。
[1]秦惠王派犀首逼迫齐国、魏国,共同出兵攻伐赵国,借此破坏各国盟约。赵肃侯斥责苏秦,苏秦十分恐惧,请求让他出使燕国,一定报复齐国。而苏秦一离开赵国,联合盟约便土崩瓦解。赵国引决黄河水淹灌齐国、魏国军队,齐国、魏国军队于是撤走。
[2]魏以阴晋为和于秦,实华阴。
[2]魏国献出阴晋向秦国求和,阴晋实际上就是华阴。
[3]齐王伐燕,取十城;已而复归之。
[3]齐王攻打燕国,夺取十座城,不久又归还燕国。
三十九年(辛卯、前330)
三十九年(辛卯,公元前330年)
[1]秦伐魏,围焦、曲沃。魏入少梁、河西地于秦。
[1]秦国进攻魏国,围困焦城和曲沃。魏国向秦国献出少梁、河西之地。
四十年(壬辰、前329)
四十年(壬辰,公元前329年)
[1]秦伐魏,渡河,取汾阴、皮氏,拔焦。*[1]秦国进攻魏国,渡过黄河,夺取汾阴、皮氏,攻克焦城。
[2]楚威王薨,子怀王槐立。
[2]楚国楚威王去世,其子槐即位为楚怀王。
[3]宋公剔成之弟偃袭攻剔成;剔成奔齐,偃自立为君。
[3]宋国国君宋剔成的弟弟宋偃袭击宋剔成,宋剔成逃往齐国,宋偃自立为国君。
四十一年(癸巳、前328)
四十一年(癸巳,公元前328年)
[1]秦公子华、张仪帅师围魏蒲阳,取之。张仪言于秦王,请以蒲阳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于魏。仪因说魏王曰:“秦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于秦。”魏因尽入上郡十五县以谢焉。张仪归而相秦。
[1]秦国公子华、张仪率军队围攻魏国蒲阳,予以攻占。张仪又建议秦王,把蒲阳还给魏国,并派公子繇到魏国去当人质。张仪于是劝说魏王道:“秦国待魏国十分宽厚,魏国可不能对秦国不讲礼义。”魏国于是拿出上郡的十五个县来报答秦国。张仪回国后被任命为秦国国相。
四十二年(甲午、前327)
四十二年(甲午,公元前327年)
[1]秦县义渠,以其君为臣。
[1]秦国夺取西戎的义渠国,改为一个县,把国君当作臣下。
[2]秦归焦、曲沃于魏。
[2]秦国归还焦城、曲沃给魏国。
四十三年(乙未,前326)
四十三年(乙未,公元前326年)
[1]赵肃侯薨,子武灵王立;置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先问先君贵臣肥义,加其秩。
[1]赵国赵肃侯去世,其子即位为赵武灵王;设置“博闻师”的官职三人,又设左、右司过的官职三人。即位后先问候先王的贵臣肥义,增加了他的俸禄。
四十四年(丙申、前325)
四十四年(丙申,公元前325年)
[1]夏,四月,戊午,秦初称王。
[1]夏季,四月,戊午(初四),秦国君首次称王。
[2]卫平侯薨,子嗣君立。卫有胥靡亡之魏,因为魏王之后治病。嗣君闻之,请以五十金买之。五反,魏不与,乃以左氏易之。左右谏曰:“夫以一都买一胥靡,可乎?”嗣君曰:“非子所知也!夫治无小,乱无大。法不立,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法立,诛必,失十左氏,无害也。”魏王闻之曰:“人主之欲,不听之不祥。”因载而往,徒献之。
[2]卫国卫平侯去世,其子嗣君即位。卫国有个苦役犯逃到魏国,为魏国王后治病。卫嗣君听说后,要求用五十金把他买回来,经过五次反复,魏国仍是不给,便打算用左氏城去换。左右侍臣劝谏说:“用一个城去买一个逃犯,值得吗?”嗣君答道:“这你们就不懂了!治理政事不忽略小事,就不会有大乱子。如果法度不建立,当杀的不杀,即使有十个左氏城,也是无用的。法度严明,违法必究,失去十个左氏城,也终无大害。”魏王听说这件事,感叹说:
“国君的愿望,不满足他恐怕会不吉利。”于是用车把逃犯送回卫国,未取报
偿。
四十五年(丁酉、前324)
四十五年(丁酉,公元前324年)
[1]秦张仪帅师伐魏,取陕。
[1]秦国张仪率军攻打魏国,夺取陕。
[2]苏秦通于燕文公之夫人,易王知之。苏秦恐,乃说易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而在齐则燕重。”易王许之。乃伪得罪于燕而奔齐,齐宣王以为客卿。苏秦说齐王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以敝齐而为燕。
[2]苏秦与已故燕文公的夫人私通,被燕易王发现。苏秦十分恐惧,于是对燕易王说:“我留在燕国不能使燕国变得重要,而我要是在齐国,可以设法增强燕国的力量。”易王同意了,苏秦便伪装得罪燕国逃奔齐国,齐宣王留他崐做客卿。苏秦鼓动齐王增高宫殿、扩大林园,显示齐王的地位,想借此来削弱齐国的财力,为燕国效劳。
四十六年(戊戌、前323)
四十六年(戊戌,公元前323年)
[1]秦张仪及齐、楚之相会啮桑。
[1]秦国张仪与齐国、楚国的国相在啮桑举行会议。
[2]韩、燕皆称王。赵武灵王独不肯,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令国人谓己曰君。
[2]韩国、燕国都自称为王,唯独赵国赵武灵王当时还不愿称王,他说:“没有这样的实力,怎么敢用这样的名分!”命令国中人称呼他为君。
四十七年(己亥、前322)
四十七年(己亥,公元前322年)
[1]秦张仪自啮桑还而免相,相魏,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魏王不听。秦王伐魏,取曲沃、平周,复阴厚张仪益甚。
[1]秦国张仪从啮桑归来后被免去国相职务,改任魏国国相。他想让魏国臣服秦国,为各国带头,但魏王没有听从。秦王便派兵进攻魏国,夺取曲沃、平周,又暗中送给张仪丰厚财物。
四十八年(庚子、前321)
四十八年(庚子,公元前321年)
[1]王崩,子慎靓王定立。
[1]周显王去世,其子姬定即位为周慎靓王。
[2]燕易王薨,子哙立。
[2]燕国燕易王去世,其子姬哙即位。
[3]齐王封田婴于薛,号曰靖郭君。靖郭君言于齐王曰:“五官之计,不可不日听而数览也。”王从之;已而厌之,悉以委靖郭君。靖郭君由是得专齐之权。
[3]齐王把薛城封给田婴,号称靖郭君。靖郭君对齐王说:“各主管大臣的报告,您应该每天亲自听取并反复审核。”齐王照此做去,不久就厌烦了,全部委托给靖郭君代办。于是,齐国的大权全部落到田婴手中。
靖郭君欲城薛,客谓靖郭君曰:“君不闻海大鱼乎?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制焉。今夫齐,亦君之水也。君长有齐,奚以薛为!苟为失齐,虽隆薛之城到于天,庸足恃乎!”乃不果城。
靖郭君想在薛建城,一个幕客对他劝阻说:“您没有看到海里的大鱼吗?海网罩不住它,鱼钩也牵不住它,然而它一离开海水,连小小蚂蚁也可以制它于死地。今天的齐国,就是您的汪洋大海。您能长期掌握住齐国,又要薛城做什么!如果失去齐国大权,即使把薛城城墙砌到天上,也保不住自己!”靖郭
君于是放弃了扩建计划。
靖郭君有子四十人,共贱妾之子曰文。文通傥饶智略,说靖郭君以散财养士。靖郭君使文主家待宾客,宾客争誉其美,皆请靖郭君以文为嗣。靖郭君卒,文嗣为薛公,号曰孟尝君。孟尝君招致诸侯游士及有罪亡人,皆舍业厚遇之,存救其亲戚,食客常数千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由是孟尝君之名重天下。
靖郭君有四十个儿子,其中一个地位卑贱的小老婆生的儿子叫田文。田文风流通达、富有智谋,他建议靖郭君广散钱财,蓄养心腹之士。靖郭君便让田文主持家政,接待宾客,宾客都在靖郭君面前争相称赞田文,建议让他做继承人。靖郭君死后,田文果然接班做了薛公,号为孟尝君。他四处招揽收留各国的游士和有罪出逃的人才,为他们添置家产,给以丰厚待遇,还救济他们的亲戚。这样,孟尝君门下收养的食客常达几千人,都各自认为孟尝君亲近自己。因此孟尝君的美名传遍天下。
臣光曰:君子之养士,以为民也。《易》曰:“圣人养贤,以及万民。”夫贤者,其德足以敦化正俗,其才足以顿纲振纪,其明足以烛微虑远,其强足以结仁固义;大则利天下,小则利一国。是以君子丰禄以富之,隆爵以尊之;养一人而及万人者,养贤之道也。今孟尝君之养士也,不恤智愚,不择臧否,盗其君之禄,以立私党,张虚誉,上以侮其君,下以蠹其民,是奸人之雄也,乌足尚哉!《书》曰:“受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此之谓也。
臣司马光曰:贤德的君子收养士人,是为了百姓的利益。《易经》说:“崐圣人收养贤良人才,恩泽及于天下百姓。”士人中贤良的人,道德操守足以匡正风俗,才干足以整顿纲纪,见识足以高瞻远瞩、洞察一切,毅力足以团结仁人志士;用到大处可以有利于天下,用到小处可以有利于一国。所以贤德的君子用丰厚的俸禄来收养他们,用尊崇的地位来礼待他们。蓄养一个人就能使天下百姓都普被恩泽,这是养贤之道的真谛。然而孟尝君的养士,不分聪明愚笨,不论好人坏人,一概收留;他盗用国库的薪俸,结立自己的私党,沽名钓誉,对上欺瞒国君,对下盘剥百姓,真是一个奸雄,决不值得颂扬!《尚书》说
:“商纣王是收留天下罪人的窝主、藏污纳垢的匪巢。”孟尝君也正是这种情
况。
[4]孟尝君聘于楚,楚王遗之象床。登徒直送之,不欲行,谓孟尝君门人公孙戌曰:“象床之直千金,苟伤之毫发,则卖妻子不足偿也。足下能使仆无行者,有先人之宝剑,愿献之。”公孙戌许诺,入见孟尝君曰:“小国所以皆致相印于君者,以君能振达贫穷,存亡继绝,故莫不悦君之义,慕君之廉也。今始至楚而受象床,则未至之国将何以待君哉!”孟尝君曰:“善。”遂不受。公孙戌趋去,未至中闺,孟尝君召而反之,曰:“子何足之高,志之扬也?”公孙戌以实对。孟尝君乃书门版曰:“有能扬文之名,止文之过,私得宝于外者,疾入谏!”
[4]孟尝君代表齐国前往楚国访问,楚王送他一张象牙床。孟尝君令登徒直先护送象牙床回国。登徒直却不愿意去,他对孟尝君门下人公孙戌说:“象牙床价值千金,如果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我就是卖了妻子儿女也赔不起啊!你要是能让我躲过这趟差使,我有一把祖传的宝剑,愿意送给你。”公孙戌答应了。他见到孟尝君说:“各个小国家之所以都延请您担任国相,是因为您能扶助弱小贫穷,使灭亡的国家复存,使后嗣断绝者延续,大家十分钦佩您的仁义,仰慕您的廉洁。现在您刚到楚国就接受了象牙床的厚礼,那些还没去的国家又拿什么来接待您呢!”孟尝君听罢回答说:“你说得有理。”于是决定谢绝楚国的象牙床厚礼。公孙戌告辞快步离开,还没出小宫门,孟尝君就把他叫了回来,问道:“你为什么那么趾高气昂、神采飞扬呢?”公孙戌只得把赚了宝剑的事如实报告。孟尝君于是令人在门上贴出布告,写道:“无论何人,只要能宏扬我田文的名声,劝止我田文的过失,即使他私下接受了别人的馈赠,也没关系,请赶快来提出意见。”
臣光曰:孟尝君可谓能用谏矣。苟其言之善也,虽怀诈谖之心,犹将用之,况尽忠无私以事其上乎!《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孟尝君有焉。
臣司马光曰:孟尝君可以算是能虚心接受意见的人了。只要提的意见对,即使是别有用心,他也予以采纳,更何况那些毫无私心的尽忠之言呢!《诗经》写道:“采集蔓菁,采集土瓜,根好根坏不要管它。”孟尝君是做到了这种兼容并包的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