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纪十六 高祖武皇帝十六太清元年(丁卯、547)
梁纪十六 梁武帝太清元年(丁卯,公元547年)
[1]春,正月朔,日有食之,不尽如钩。
[1]春季,正月朔(初一),发生日偏食,未被遮尽的太阳象钩一样。
[2]壬寅,荆州刺史庐陵威王续卒。以湘东王绎为都督荆·雍等九州诸军事、荆州刺史。续素贪婪,临终,有启遣中录事参军谢宣融献金银器千余件,上方知其富,因问宣融曰:“王之金尽此乎?”宣融曰:“此之谓多,安可加也!大王之过如日月之食,欲令陛下知之,故终而不隐。”上意乃解。
[2]壬寅(初四),荆州刺史庐陵威王萧续去世。梁武帝任命湘东王萧绎为都督荆、雍等九州诸军事以及荆州刺史。萧续平素很贪婪,临终之时,他给中录事参军萧宣融留下了一封信,献出一千多件金银器皿。梁武帝这才知道萧续如此富有,便问谢宣融:“庐陵威王萧续的金银财宝只有这些吗?”谢宣融回答说:“这些已可以说是非常多了,怎么可以更多呢!大王的过失就象日食月食一样,是有目共睹的,他想让陛下您了解这一切,所以最终没有对您隐瞒。”梁武帝心里的疙瘩这才解开了。
初,湘东王绎为荆州剌史,有微过,续代之,以状闻,自此二王不通书问。绎闻其死,入而跃,为之破。
当初,湘东王萧绎担任荆州刺史,犯下了一些小过错,萧续接替他以后,就把萧绎的过错汇报朝廷,从此以后,这两个藩王就彼此不通书信,互相不往来了。萧绎听到萧续去世的消息,进门后高兴得跳了起来,连鞋都撑破了。
[3]丙午,东魏勃海献武王欢卒。欢性深密,终日俨然,人不能测,机权之际,变化若神。制驭军旅,法令严肃。听断明察,不可欺犯。擢人受任,在于得才,苟其所堪,无问厮养,有虚声无实者,皆不任用。雅尚俭素,刀剑鞍勒无金玉之饰。少能剧饮,自当大任,不过三爵。知人好士,全护勋旧;每获敌国尽节之臣,多不之罪。由是文武乐为之用。世子澄秘不发丧,唯行台左丞陈元康知之。
[3]丙午(初八),东魏勃海献武王高欢去世。高欢性格深沉谨细,一天到晚总是一副很庄严的样子,谁都不能猜测到他内心想些什么,在掌握机会和权变方面,他能千变万化,如有神助。在治理、驾驭军队方面,又能做到法令严格。他听取和断决事情,能做到明察秋毫,谁也不敢冒犯、欺骗他。在选拔人才,提升任用官员时,只注重其才能,如果能担当此任,哪怕是仆人也不管;那些徒有虚名而无实际能力的,都不被任用。高欢平时喜好节俭朴素,所用的刀、剑、马鞍以及缰绳都没用金银玉器装饰。他年轻时很能饮酒,自从担当大任之后,饮酒便不超过三杯。他了解下属,喜欢人才,对有功勋者和老部下都极力保护、成全;每次俘获到敌国的那些为本国尽忠尽节的大臣,大多不处罚他们。由于这样,文武百官都乐意被他使用。长子高澄封锁了高欢去世的消息,秘而不宣,只有行台左丞陈元康知道。
侯景自念己与高氏有隙,内不自安。辛亥,据河南叛,归于魏,颍州刺史司马世云以城应之。景诱执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诗曰:“韩亡子房奋,秦帝仲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动君子。”常侍、侍讲颍川荀济知帝意,乃与祠部郎中元瑾、长秋卿刘思逸、华山王大器、淮南王宣洪、济北王徽等谋诛澄。大器,鸷之子也。帝谬为敕问济曰:“欲以何日开讲?”乃诈于宫中作土山,开地道向北城。至千秋门,门者觉地下响,以告澄。澄勒兵入宫,见帝,不拜而坐,曰:“陛下何意反?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负陛下邪!此必左右妃嫔辈所为。”欲杀胡夫人及李嫔。帝王色曰:“自古唯闻臣反君,不闻君反臣。王自欲反,何乃责我!我杀王则社稷安,不杀则灭亡无日,我身且不暇惜,况于妃嫔!必欲弑逆,缓速在王!”澄乃下床叩头,大啼谢罪。于是酣饮,夜久乃出。居三日,幽帝于含章堂。壬辰,烹济等于市。
孝静帝忍受不了这种侮辱,便借吟咏谢灵运的诗来抒发自己的情怀:“韩亡子房奋,秦帝仲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动君子。”常侍、侍讲颍川人荀济了解孝静帝的心思,便和祠部郎中元瑾、长秋卿刘思逸、华山王元大器、淮南王元宣洪,济北王元徽等人一起密谋杀掉高澄。元大器是元鸷的儿子。孝静帝降旨假意问荀济:“您打算在什么时间开讲?”于是便借口要在皇宫里修一座土山,挖了一条通向城北的地道。地道挖到了千秋门时,守门的兵卒发觉地下有响动,便把这一情况告诉了高澄。高澄带着兵士入宫,见到了孝静帝,没有叩拜便坐下来,问道:“陛下为什么要谋划反叛?我们父子有保存国家的功绩,有什么对不起陛下的地方呢?这一定是您身边侍卫人员和嫔妃们所搞的鬼。”说完便要杀掉胡夫人以及李嫔。孝静帝扳起面孔说道:“自古以来只听说过臣子反叛君王,没听说过君王反叛臣子。你自己要造反,又何必还要责怪我呢!我杀掉你江山社稷就会安定,不杀则国家就会很快灭亡。我对自己都没时间去爱惜,何况对这些嫔妃呢!如果你一定要反叛弑君的话,是早动手还是晚动手就在于你自己了!”高澄听完这些话,便离开坐床向孝敬帝叩头,痛哭流涕地向孝静帝道歉、请罪。于是,一起痛饮,直到深夜,高澄才离开皇宫。隔了三天,高澄便把孝静帝囚禁在含章堂里。壬辰(二十八日),把荀济等人在街市上用大锅煮死了。
初,济少居江东,博学能文。与上有布衣之旧,知上有大志,然负气不服崐,常谓人曰:“会于盾鼻上磨墨檄之。”上甚不平。及即位,或荐之于上,上曰:“人虽有才,乱俗好反,不可用也。”济上书谏上崇信佛法、为塔寺奢费,上大怒,欲集朝众斩之,朱异密告之,济逃奔东魏。澄为中书监,欲用济为侍读,献武王曰:“我爱济,欲全之,故不用济。济入宫,必败。”澄固请,乃许之。及败,侍中杨尊彦谓之曰:“衰暮何苦复尔?”济曰:“壮气在耳!”因下辨曰:“自伤年纪摧颓,功名不立,故欲挟天子,诛权臣。”澄欲宥其死,亲问之曰:“荀公何意反?”济曰:“奉诏诛高澄,何谓反!”有司以济老病,鹿车载诣东市,并焚之。
当初,荀济年轻时住在江东,他学识渊博,擅长诗文,与梁武帝有布衣交情,他知道梁武帝有远大的志向,但心里却不服气他,常常对别人说:“如果他真是要造反篡位,我也将起兵,在战场的盾鼻上磨墨写檄文来声讨他的罪孽。”梁武帝知道后非常愤愤不平。等到梁武帝即位后,有人将荀济推荐给他,梁武帝说:“这个人虽然有才,但常常做违犯习俗的事,喜好唱反调,不可以任用。”荀济上书梁武帝劝谏他不该崇信佛法,而大兴土木,为建造寺塔而靡费天下,梁武帝勃然大怒,要召集朝臣斩杀荀济;朱异将这一消息密告荀济,荀济便逃往东魏。高澄担任中书监的时候,想让荀济担任侍读,高欢对高澄说:“我喜爱荀济,想保全他,所以才不任用他。荀济一旦进入皇宫,必定会失败。”高澄坚决请求允许让荀济做侍读,高欢才答应了。等到荀济与一些人密谋杀掉高澄一事败露之后,侍中杨遵彦对荀济说:“你已是衰暮之年,何必再如此呢?”荀济回答说:“虽然如此,但壮气还在!”于是杨遵彦便在狱辞中写道:“荀济自伤年纪衰老,还没有建立功名,所以便挟持天子,诛杀权臣。”高澄想宽宥荀济,免他一死,亲自去问他:“荀公为什么要谋反?”荀济回答说:“我奉皇帝的诏令去诛戮高澄,怎么叫谋反呢!”有司认为荀济年老多病,就用小车载着他来到东市,连人带车都烧了。
澄疑谘议温子知瑾等谋,方使之作《献武王碑》,既成,饿于晋阳狱,食弊而死。弃尸路隅,没其家口,太尉长史宋道收葬之。澄谓道曰:“吾近书与京师诸贵论及朝士,以卿僻于朋党,将为一病;今乃知卿真是重故旧、尚节义之人,天下人代卿怖者,是不知吾心也。”九月,辛丑,澄还晋阳。
高澄怀疑谘议温子知道元瑾等人的阴谋,他正在撰写《献武王碑》,作好之后,就把他关进了晋阳监狱,不给饭吃,饿极了,便吃自己穿的破短袄,终于死去。高澄叫人把他的尸体抛在路边,又把他的家口没收入官府为奴婢,太尉长史宋道收葬了他。高澄对宋道说:“我最近写信给京师的各位达官贵人,谈论到了一些朝廷中的人,认为你疏远朋党,将会给你带来祸灾;现在才知道你是注重老交情、崇尚气节、讲义气的人,天底下那些替你惶恐不安的人,是因为不了解我的心思啊!”九月,辛丑(初七),高澄回到了晋阳。
[30]上命萧渊明堰泗水于寒山以灌彭城,俟得彭城,乃进军与侯景掎角。癸卯,渊明军于寒山,去彭城十八里,断流立堰。侍中羊侃监作堰,再旬而成。东魏徐州刺史太原王则婴城固守,侃劝渊明乘水攻彭城,不从。诸将与渊明议军事,渊明不能对,但云“临时制宜”。
[30]梁武帝命令萧渊明在寒山一带筑堰挡泗水淹灌彭城,等到夺取了彭城,便进军与侯景形成犄角之势而夹击故人。癸卯(初九),萧渊明驻军于寒山,他在离彭城十八里远的地方修堰截流。侍中羊侃负责监督修建堰坝,只用了二十天时间便建成。东魏徐州刺史太原人王则环城固守。羊侃劝告萧渊明趁着水势攻打彭城,萧渊明没有听从。众将领与萧渊明一起商议军机大事,萧渊明不能做出判断回答,只是说:“到时再根据情况采取相应措施。”
[31]冬,十一月,魏丞相泰从魏主狩于岐阳。
[31]冬季,十一月,西魏丞相宇文泰跟随西魏文帝到岐阳打猎。
[32]东魏大将军澄使大都督高岳救彭城,欲以金门郡公潘乐为副。陈元康曰:“乐缓于机变,不如慕容绍宗;且先王之命也。公但推赤心于斯人,景不足忧也。”时绍宗在外,澄欲召见之,恐其惊叛;元康曰:“绍宗知元康特蒙顾待,新使人来饷金;元康欲安其意,受之而厚答其书,保无异也。”乙酉,以绍宗为东南道行台,与岳、乐偕行。初,景闻韩轨来,曰:“啖猪肠儿何能为!”闻高岳来,曰:“兵精人凡。”诸将无不为所轻者。及闻绍宗来,叩鞍有惧色,曰:“谁教鲜卑儿解遣绍宗来!若然,高王定未死邪?”
[32]东魏大将军高澄派遣大都督高岳去援救彭城,并想让金门郡公潘乐担任崐高岳的副手。陈元康对高澄说:“潘乐反应比较迟缓,不能随机应变,不如慕容绍宗;何况让慕容绍宗去对付侯景也是先王高欢的命令。您只要赤诚对待慕容绍宗,侯景是不足为虑的。”当时慕容绍宗正在外地,高澄想召见他,但又怕他受惊起疑心而反叛;陈元康对高澄说:“慕容绍宗知道我陈元康特别受您的照顾和优待,最近他又派人来馈赠我黄金;我为了让他放心,便接受了这些黄金,并在给他的回信中厚谢了他,所以可以保证他不会有别的的想法。”乙酉(疑误),东魏让慕容绍宗担任了东南道行台,使他与高岳、潘乐一起去援救彭城。当初,侯景听说韩轨要来,便说:“这个吃猪肠子的小子能干些什么!”当侯景听说高岳要来,又说:“兵士倒是很精锐,但领兵的人很一般。”各位将领没有不被侯景轻视的。但是,当侯景听说慕容绍宗要来时,便敲打着马鞍,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说:“谁使高澄这个鲜卑小子懂得派遣慕容绍宗来呢!如果这样,高王就一定没有死去!”
澄以廷尉卿杜弼为军司,摄行台左丞,临发,问以政事之要、可为戒者,使录一二条。弼请口陈之,曰:“天下大务,莫过赏罚。赏一人使天下之人喜,罚一人使天下之人惧,苟二事不失,自然尽美。”澄大悦,曰:“言虽不多,于理甚要。”
高澄任命廷尉卿杜弼为军司,代理行台左丞,临出发时,高澄询问了他一些政事要点需要警惕的,并让他写出一两条来。杜弼请求口述给高澄,他说:“天下的大事,没有比赏罚更重要的了。奖赏一人而使天下的人都高兴,惩罚一人而使天下的人害怕,如果做到了这两点,自然就会尽善尽美了。”高澄听后非常高兴,说:“话虽然说得不多,道理却很重要。”
绍宗帅众十万据橐驼岘。羊侃劝贞阳侯渊明乘其远来击之,不从,旦日,又劝出战,亦不从;侃乃帅所领出屯堰上。
慕容绍宗率领十万人马占据了橐驼岘。羊侃劝贞阳侯萧渊明趁着慕容绍宗远道而来,人困马乏之时去攻打他,萧渊明没有听从羊侃的劝告。第二天,羊侃又规劝萧渊明出战,萧渊明还是没有听从他的话;于是羊侃率领他的部下离开了萧渊明驻扎到了新修好的堰坝上。
丙午,绍宗至城下,引步骑万人攻潼州刺史郭凤营,矢下如雨。渊明醉,不能起,命诸将救之,皆不敢出。北兖州刺史胡贵孙谓谯州刺史赵伯超曰:“吾属将兵而来,本欲何为,今遇敌而不战乎?”伯超不能对。贵孙独帅麾下与东魏战,斩首二百级。伯超拥众数千不敢救,谓其下曰:“虏盛如此,与战必败,不如全军早归。”皆曰“善!”遂遁还。
丙午(十三日),慕容绍宗的军队来到城下,他带领一万多名步兵和骑兵攻打潼州刺史郭凤的军营,箭象雨点一样纷纷射来。萧渊明饮酒醉了,不能起床,他命令将领们去援救郭凤,但没有人敢出战。北兖州刺史胡贵孙对谯州刺史赵伯超说:“我们这些人带兵来这里,是来做什么的,现在遇到了敌人,难道不去应战吗?”赵伯超无以对答。胡贵孙便独自率领自己的军队与东魏的军队作战,斩了二百名东魏人。赵伯超拥有几千人马却不敢前去救援,对自己的部下说:“敌军如此强盛,与他们交战一定会失败,倒不如保全军队早日回去。”他的手下人都说:“好!”于是,赵伯超便逃回去了。
初,侯景常戒梁人曰:“逐北不过二里。”绍宗将战,以梁人轻悍,恐其众不能支,一一引将卒谓之曰:“我当阳退,诱吴儿使前,尔击其背。”东魏兵实败走,梁人不用景言,乘胜深之。魏将卒以绍宗之言为信,争共掩击之,梁兵大败,贞阳侯渊明及胡贵孙、赵伯超等皆为东魏所虏,失亡士卒数万人。羊侃结陈徐还。
当初,侯景常常告诫梁朝人说:“追杀溃退的军队不要超过二里地。”慕容绍宗将要出战,他认为梁朝士兵轻巧灵活,且又很勇敢,害怕自己的军队打不过他们,便一一召见手下的将士们,对他们说:“我假装败退,引诱吴儿向前追,你们从背后攻打他们。”交战中,东魏的军队果真败退逃跑,但梁朝军队没有听从侯景的话,乘胜而深入追击。东魏的将士都听信了慕容绍宗的话,争相从背后对梁朝军队发起突然攻击,梁朝军队大败,贞阳侯萧渊明以及胡贵孙、赵伯超等人都被东魏俘虏,伤亡失散的士兵有几万之多。羊侃摆开了阵势,缓缓撤退而返。
上方昼寝,宦者张僧胤白朱异启事,上骇之,遽起升舆,至文德殿阁。异曰:“韩山失律。”上闻之,恍然将坠床。僧胤扶而就坐,乃叹曰:“吾得无崐复为晋家乎!”
梁武帝正在睡午觉,宦官张僧胤禀告说朱异要启奏事情,梁武帝不禁惊恐万分,他马上起床,坐上轿子,来到了文德殿的殿堂上。朱异启奏说:“韩山战事失利。”梁武帝听了之后,吓得恍恍忽忽,要从坐床上倒下去,张僧胤忙把他扶着坐下,于是梁武帝感叹道:“我难道也要落到江山被夷狄所夺取的晋朝那样的下场吗?”
郭凤退保潼州,慕容绍宗进围之。十二月,甲子朔,凤弃城走。
郭凤退守潼州,慕容绍宗进兵包围了他。十二月,甲子朔(初一),郭凤弃城而逃。
东魏使军司杜弼作檄移梁朝曰:“皇家垂统,光配彼天,唯彼吴、越,独阻声教。元首怀止戈之心,上宰薄兵车之命,遂解絷南冠,喻以好睦。虽嘉谋长算,自我始,罢战息民,彼获其利。侯景竖子,自生猜贰,远托关、陇,依凭奸伪,逆主定君臣之分,伪相结兄弟之亲,岂曰无恩,终成难养,俄而易虑,亲寻干戈。衅暴恶盈,侧首无托,以金陵逋逃之薮,江南流寓之地,甘辞卑礼,进敦图身,诡言浮说,抑可知矣。而伪朝大小,幸灾忘义,主荒于上,臣蔽于下,连结奸恶,断绝邻好,征兵保境,纵盗侵国。盖物无定方,事无定势,或乘利而受害,或因得而更失。是以吴侵齐境,遂得句践之师,赵纳韩地,终有长平之役。矧乃鞭挞疲民,侵轶徐部,筑垒拥川,舍舟徼利。是以援桴秉麾之将,拔距投石之士,含怒作色,如赴私。彼连营拥众,依山傍水,举螳螂之斧,被蜣之甲,当穷辙以待轮,坐积薪而候燎。及锋刃才交,埃尘且接,已亡戟弃戈,土崩瓦解,掬指舟中,衿甲鼓下,同宗异姓,缧绁相望。曲直既殊,强弱不等,获一人而失一国,见黄雀而忘深阱,智者所不为,仁者所不向。诚既往之难逮,犹将来之可追。侯景以鄙俚之夫,遭风云之会,位班三事,邑启万家,揣身量分,久当止足。而周章向背,离披不已,夫岂徒然,意亦可见。彼乃授之以利器,诲之以慢藏,使其势得容奸,时堪乘便。今见南风不竞,天亡有徵,老贼奸谋,将复作矣。然推坚强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讲其虽非孙、吴猛将,燕、赵精兵,犹是久涉行陈,曾习军旅,岂同剽轻之师,不比危脆之众。拒此则作气不足,攻彼则为势有余,终恐尾大于身,踵粗于股,倔强不掉,狼戾难驯,呼之则反速而衅小,不征则叛迟而祸大。会应遥望廷尉,不肯为臣,自据淮南,亦欲称帝。但恐楚国亡猿,祸延林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横使江、淮士子,荆、扬人物,死亡矢石之下,夭折雾露之中。彼梁主者,操行无闻,轻险有素,射雀论功,荡舟称力,年既老矣,耄又及之,政散民流,礼崩乐坏。加以用舍乖方,废立失所,矫情动俗,饰智惊愚,毒螫满怀,妄敦戒业,躁竞盈胸,谬治清净。灾异降于上,怨兴于下,人人厌苦,家家思乱,履霜有渐,坚冰且至。传险躁之风俗,任轻薄之子孙,朋党路开,兵权在外。必将祸生骨肉,衅起腹心,强弩冲城,长戈指阙;徒深探,无救府藏之虚,空请熊蹯,讵延晷刻之命。外崩中溃,今实其时,鹬蚌相持,我乘其弊。方使骏骑追风,精甲辉日,四七并列,百万为群,以转石之形,为破竹之势。当使锺山渡江,青盖入洛,荆棘生于建业之宫,麋鹿游于姑苏之馆。但恐革车之所轹,剑骑之所蹂践,杞梓于焉倾折,竹箭以此摧残。若吴之王孙,蜀之公子,归款军门,委命下吏,当即授客卿之秩,特加骠骑之号。凡百君子,勉求多福。”其后梁室祸败,皆如弼言。
东魏让军司杜弼撰写檄文送给梁朝,檄文写道:“皇家一统天下,光辉配于上苍,唯独你们吴、越地区尚违命顽抗,未从圣教。我们的圣上有心停止兵戈,大丞相也已很少下达出征命令,于是我们对南方俘虏一律放还,以表明我朝欲与你们和睦相处的态度。虽然这样的好主意,是我们首先想到的,但是休战养民,你们实获其利。侯景这小子自己胡乱猜疑,起了异心,托身于远方的关、陇地区,依靠奸伪之朝,关中的叛逆首领与他确定君臣名分,伪丞相宇文泰同他结为兄弟,怎么能说他们没有给他恩惠,但是侯景终于还是成了叛逆小人,很快又另有所谋,亲手挑起战端。这个人罪过显露,恶贯满盈,无所依托,又把金陵作为逃亡之处,将江南作为寄身之地,以甜言蜜语和谦卑的礼节,想在梁朝找到立身之地,他的那些虚假浮夸的话语,其用意是不难知道的。而伪朝的大小官员们都幸灾乐祸,忘却大义,主子在上面荒淫元道,臣子在下面隐瞒真相,勾结奸恶之徒,断绝邻好之交,征兵保境,纵盗侵国。物无定向,事无定势,有的国君为了追逐利益而受害,有的国君则因贪小利而酿成大的损失。所崐以吴国侵略齐国,结果越王勾践率军乘虚而入,灭掉吴国;赵国接受韩国的土地,终于导致了长平之战,使赵国衰微。况且你们驱使疲惫之民,侵略我国徐州,修筑堡垒,拦截河流,阻断水运而追求一时的利益,能不遭到惨败的下场吗?所以,那些击鼓挥旗的将领,那些勇力无比的士卒,出征时都面带怒容,好象要去报自己的私仇一样。你们营垒一个紧挨一个,兵马众多,依山傍水,地势优越,举着螳螂前臂一样的斧头,披着蜣螂虫一样的甲衣,立在车辙上面等待车轮压来,坐在柴禾堆上等候大火燃烧。等到两军刚刚互相接触,战尘已经连成一片,便纷纷丢戟弃戈,土崩瓦解,抢着上船而逃时被砍下落在舱里的手指多得可以掬起来,官兵们一个个听命受绑,不管是同宗还是异姓的人,都被囚禁起来,只能默默对视。是非分明,强弱不等,为了得到一个人而失去一个国家,只见黄雀却忘掉下面有深深的陷井,这种事情是智者不做,仁者不为的。诚然,已经过去的事情便无法挽回了,但将来之事则是可以防止的。侯景本是一个出身低贱的乡野之夫,刚好赶上风云变幻之际,因此借机而位列三卿,食邑万户,他要是能拈量清自己的身份,便早就应该满足了。但是他自始至终反复无常,朝秦暮楚,散乱无章,没完没了。他这么做岂能无所用心,其用意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但是你们还授予他兵权,引诱他去干坏事,使他得势而能够行使奸计,乘机实现自己的野心。现在他看到南方势力衰微,这是天将要灭梁朝的征兆,侯景这老贼恐怕又要实施他的阴谋了。然而想要推倒坚强之物的难以成功,而摧折枯朽之物的则容易达到目的。侯景虽然算不上是《三都赋》中的东吴王孙和西蜀公子那样,前来我们的军门投诚,听命于我们的下级官吏,我们就会象秦国任用从楚国而来的为客卿以及晋朝加封从吴国而来的孙秀为骠骑将军那样,立即授与你们高官厚禄。各位君子,希望你们认真思量,自求多福。”其后,梁室祸败,情况正如杜弼所说的那样。
侯景围谯城不下,退攻城父,拔之。壬申,遣其行台左丞王伟等诣建康说上曰:“邺中文武合谋,召臣共讨高澄,事泄,澄幽元善见于金墉,杀诸元六十馀人。河北物情,俱念其主,请立元氏一人以从人望,如此,则陛下有继绝之名,臣景有立功之效,河之南北,为圣朝之邾、莒,国之男女,为大梁之臣妾。”上以为然,乙亥,下诏以太子舍人元贞为咸阳王,资以兵力,使还北主魏,须渡江,许即位,仪卫以乘舆之副给之。贞,树之子也。
侯景围攻谯城,不能攻克,便退攻城父,打下了该城。壬申(初九),侯景派遣他的行台左丞王伟等人到建康游说梁武帝:“邺城中的文武百官们一崐起谋划,召我与他们一起讨伐高澄,事情泄露了,高澄把元善见囚禁在金墉,杀死了六十多个元氏家族的人。河北的民心所向,都思念他们的主人,请求立元氏一人为主,以便顺应百姓的愿望,这样一来,则陛下有兴亡继绝之美名,我侯景也有立功建勋的成就,黄河的南边和北边,便成为圣朝附属国,那里的男男女女,都成为大梁的臣妾。”梁武帝认为侯景讲的是对的,乙亥(十二日),颁布诏书封立太子舍人元贞为咸阳王,并给他军队,让他回到北方入主魏国,等到元贞渡过了长江,梁武帝就允许他登上王位,按仅次于皇帝的规格配给他仪仗和卫士。元贞是元树的儿子。
萧渊明至邺,东魏主升阊阖门受俘,让而释之,送于晋阳,大将军澄待之甚厚。
萧渊明被押送到了邺城,东魏孝静帝登上了阊阖门接收战俘,责备之后就给他松绑,然后送到了晋阳,大将军高澄非常厚待萧渊明。
慕容绍宗引军击侯景,景辎重数千两,马数千匹,士卒四万人,退保涡阳。绍宗士卒十万,旗甲耀日,鸣鼓长驱而进。景使谓之曰:“公等为欲送客,为欲定雌雄邪?”绍宗曰:“欲与公决胜负。”遂顺风布陈。景闭垒,俟风止乃出。绍宗曰:“侯景多诡计,好乘人背。”使备之,果如其言。景命战士皆被短甲,执短刀,入东魏陈,但低视,斫人胫马足。东魏兵遂败,绍宗坠马,仪同三司刘丰生被伤,显州刺史张遵业为景所擒。
慕容绍宗带领军队攻打侯景,侯景带着几千辆辎重,几千匹马,四万名兵卒,退守涡汤。慕容绍宗统帅十万士兵,旌旗、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敲着战鼓长驱直进。侯景派人对慕容绍宗说:“你们这是想送客人,还是想决一雌雄?”慕容绍宗回答说:“想和你决一胜负。”于是,他顺着风势摆了阵势,侯景关闭了营垒,等风停了才出来。慕容绍宗说:“侯景诡计多端,喜欢从人的背后进攻。”他派人加强防备,结果确如他所说的那样。侯景命令战士们身披短小的铠甲,手持短刀,从背后进入了东魏军队的阵营,只是低头而视,瞧准东魏士兵的小腿和马腿砍去。东魏的军队于是溃败了。慕容绍宗从马上坠下来,仪同三司刘丰生被砍伤,显州刺史张遵业被侯景擒获。
绍宗、丰生俱奔谯城,裨将斛律光、张恃显尤之,绍宗曰:“吾战多矣,未见如景之难克者也。君辈试犯之!”光等被甲将出,绍宗戒之曰:“勿渡涡水。”二人军于水北,光轻骑射之。景临涡水谓光曰:“尔求勋而来,我惧死而去。我,汝之父友,何为射我?汝岂自解不渡水南,慕容绍宗教汝也。”光天以应。景使其徒田迁射光马,洞胸,光易马隐树,又中之,通入于军。景擒恃显,既而舍之。光走入谯城,绍宗曰:“今定何如,而尤我也!”光,金子之也。
慕容绍宗、刘丰生一起逃往谯城。裨将斛律光、张恃显责怪他们,慕容绍宗说:“我身经多次战斗,没有见到象侯景这样难以对付的敌手。你们试着去斗他一斗吧!”斛律光等人披上铠甲要去出战,慕容绍宗告诫他们说:“不要渡过涡水。”斛律光与张恃显两个人把军队驻扎在涡水北面,斛律光乘轻骑用弓箭射侯景,侯景在涡水边对斛律光说:“你为求取功勋而来,我因害怕死而离去。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你为什么用箭射我?你哪里能懂得不可渡涡水到南面来的道理,一定是慕容绍宗教你的。”斛律光无言以对。侯景让他的手下人田迁用箭射斛律光的马,箭穿透了马的胸膛。斛律光又换了匹马躲在树后。田迁的箭又射中了他的马,斛律光便退回了军营。侯景捉住了张恃显,很快又放了他。斛律光跑到了谯城,慕容绍宗说:“今天你们交兵究竟如何?你还责怪我!”斛律光是斛律金的儿子。
开府仪同三司段韶夹涡而军,潜于上风纵火,景帅骑入水,出而却走,草湿,火不复然。
开府仪同三司段韶驻军于涡水两岸偷偷地顺风纵火,侯景率领骑兵进入水中,从水中出来向后撤退,草被打湿以后,火便不再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