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纪四十五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四建中四年(癸亥、783)

唐纪四十五唐德宗建中四年(癸亥,公元783年)

  [1]十一月,乙亥,以陇州为奉义军,擢皋为节度使。又使中使刘海广许皋凤翔节度使;皋斩之。

  [1]十一月,乙亥(初二),朝廷将陇州改名为奉义军,提升韦皋为节度使。朱又指使中使刘海广许诺韦皋担任凤翔节度使,韦皋将来使斩杀了。

  [2]灵武留后杜希全、盐州刺史戴休颜、夏州刺史时常春会渭北节度使李建徽合兵万人入援,将至奉天,上召将相议道所从出。关播、浑曰:“漠谷道险狭,恐为贼所邀。不若自乾陵北过,附柏城而行,营于城东北鸡子堆,与城中掎角相应,且分贼势。”卢杞曰:“漠谷道近,若为贼所邀,则城中出兵应接可也。傥出乾陵,恐惊陵寝。”曰:“自攻城,斩乾陵松柏,以夜继昼,其惊多矣。今城中危急,诸道救兵未至,惟希全等来,所系非轻,若得营据要地,则可破也。”杞曰:“陛下行师,岂比逆贼!若令希全等过之,是自惊陵寝。”上乃命希全等自漠谷进。丙子,希全等军至漠谷,果为贼所邀,乘高以大弩、巨石击之,死伤甚众;城中出兵应接,为贼所败。是夕,四军溃,退保州。阅其辎重于城下,从官相视失色。休颜,夏州人也。

  [2]灵武留后杜希全、盐州刺史戴休颜、夏州刺史时常春,会同渭北节度使李建徽,合兵一万人,前来救援。在将要到达奉天时,德宗召集大将和宰相商议援兵的行军路线。关播、浑说:“漠谷的道路险要狭窄,恐怕会被敌军拦击。不如从乾陵北面经过,贴着柏城行进,在城东北鸡子堆扎营,这样可与城中军队内外呼应,夹击敌军,而且还会分去敌军一部分兵势。”卢杞说:“漠谷的道路较近,倘若援军被敌军拦击,城中出兵接应援军就行了。倘若从乾陵过来,恐怕要惊动陵墓寝庙。”浑说:“自从朱攻打奉天城以来,砍伐乾陵的松柏,夜以继日,这对陵墓寝庙的惊动,已经够多的了。现在城中形势危急,各道救兵还未到来,只有杜希全等人来了,他们所关系到的情势并非无足轻重,如果能够占据重要地点扎营,朱便可以被攻破了。”卢杞说:“陛下调动军队岂能和叛逆的寇贼相比!如果让杜希全等人的军队从乾陵通过,那便是我军自行惊动陵墓寝庙了。”于是,德宗命令杜希全等人由漠谷进军。丙子(初三),杜希全等人的军队来到漠谷,果然被敌军所拦击。敌军用大弩和巨石居高临下地攻击援军,援军死伤很多,城中出兵接应援军,又被敌军打败。当天傍晚,杜希全等人所率四支军队溃散了,只好退保州。朱到城下来视察援军弃下的辎重,随从的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不为之大惊失色。戴休颜是夏州人。

  攻城益急,穿堑环之。移帐于乾陵,下视城中,动静皆见之,时遣使环城招诱士民,笑其不识天命。

  朱攻打奉天城愈发急迫,他凿通沟堑,将全城环绕起来。朱将军帐迁移到乾陵,由此向下察看城中的动静虚实,全都能够看清。朱还不时派人环绕着奉天城引诱城中的将士和百姓,嘲笑他们看不清天命所归。

  [3]神策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疾愈,闻上幸奉天,帅众将奔命。张孝忠迫于朱滔、王武俊,倚晟为援,不欲晟行,数沮止之。晟乃留其子凭,使娶孝忠女为妇,又解玉带赂孝忠亲信,使说之,孝忠乃听晟西归,遣大将杨荣国将锐兵六百与晟俱。晟引兵出飞狐道,昼夜兼行,至代州。丁丑,加晟神策行营节度使。

  [3]神策、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的疾病痊愈了,听说德宗出行奉天,便率领众将领前去赴命。张孝忠被朱滔、王武俊所逼迫,有赖于李晟的声援,不想让李晟离去,有好几次阻止他前往。于是李晟将自己的儿子李凭留下来,让他娶张孝忠的女儿为媳妇,又解下玉带贿赂张孝忠的亲信,让他劝说张孝忠。于是张孝忠听任李晟西进归朝,还派遣大将杨荣国带领精锐兵马六百人与李晟同去。李晟领兵经过飞狐道,日夜兼程,来到代州。丁丑(初四),德宗加任李晟为神策行营节度使。

  [4]王武俊、马攻赵州不克。辛巳,归瀛州,武俊送之五里,犒赠甚厚;武俊亦归恒州。

  [4]王武俊、马攻打赵州,未能攻克。辛巳(初八),马要回瀛州去,王武俊送行了五里地,犒赏和赠送的物品甚是丰厚。王武俊也回到恒州。

  [5]上之出幸奉天也,陕虢观察使姚明扬以军事委都防御副使张劝,去诣行在。劝募兵得数万人。甲申,以劝为陕虢节度使。

  [5]德宗出行奉天时,陕虢观察使姚明扬将军中事务委托给都防御副使张劝,自己前往行在。张劝招募兵员,得到数万人,甲申(十一日),德宗任命张劝为陕虢节度使。

  [6]朱攻围奉天经月,城中资粮俱尽。上尝遣健步出城觇贼,其人恳以苦寒为辞,跪奏乞一襦裤。上为之寻求不获,竟悯默而遣之。时供御才有粝米二斛,每伺贼之休息,夜,缒人于城外,采芜菁根而进之。上召公卿将吏谓曰:“朕以不德,自陷危亡,固其宜也。公辈无罪,宜早降以救室家。”群臣皆顿首流涕,期尽死力,故将士虽困急而锐气不衰。

  [6]朱攻打、围困奉天已经有一个月了,城中的物资和粮食都已用光。德宗曾经派遣善于行走的人出城察看敌情,该人说是天气寒冷,跪着恳求德宗,要一件短袄和套裤。德宗为他寻找,未能找到,最后还是难过地默然打发他去了。当时供给德宗的粮食,仅有粗米二斛,官吏每每窥伺敌军的休息时间,夜里将人系在绳索上放到城外,去采集蔓菁根,献给皇上。德宗将公卿将官召集起来,对他们说:“朕因无德,自陷于危亡之中,固然是应该的。诸位没有罪过,最好及早投降,以便救出自己的家人。”群臣都伏地叩头,痛器流涕,相互约定要竭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所以将士们虽然置身于困苦危急之中,但是他们的锐气却毫不衰减。

  上之幸奉天也,粮料使崔纵劝李怀光令入援,怀光从之。纵悉敛军资与怀光皆来。怀光昼夜倍道,至河中,力疲,休兵三日。河中尹李齐运倾力犒宴,军尚欲迁延。崔纵先辇货财渡河,谓众曰:“至河西,悉以分赐。”众利之,西屯蒲城,有众五万。齐运,恽之孙也。

  德宗出行奉天时,粮料使崔纵劝说李怀光让他前往增援,李怀光听从了他的主张。崔纵将军中物资悉数聚集起来,与李怀光一起前来。李怀光日夜兼程,来到河中,人力疲乏,让士兵休息三天。河中尹李齐运全力设宴犒劳,军队还想拖延不行。崔纵先将物资钱财运过黄河,然后对大家说:“到了河西,便将他们全部分给大家。”众人贪图其利,西进蒲城屯驻,当时有五万人。李齐运是李恽的孙子。

  李晟行且收兵,亦自蒲津济,军于东渭桥;其始有卒四千,晟善于抚御,与士卒同甘苦,人乐从之,旬月间至万余人。

  李晟一边行进,一边招集士兵,也从蒲津渡过黄河,在东渭桥驻扎下来。在渡河之初,他只有士兵四千人,由于他善于抚恤与驾驭士兵,与士兵同甘共苦,人们都愿意跟随他,所以在一个月之间便发展到万余人。

  神策兵马使尚可孤讨李希烈,将三千人在襄阳,自武关入援,军于七盘,败将仇敬,遂取蓝田。可孤,宇文部之别种也。

  神策兵马使尚可孤讨伐李希烈,在襄阳带领三千人,由武关前往增援,在七盘驻扎,打败了朱的将领仇敬,于是攻取蓝田。尚可孤是宇文部的别支。

  镇国军副使骆元光,其先安息人,骆奉先养以为子,将兵守潼关近十年,为众所服。朱遣其将何望之袭华州,刺史董晋弃州走行在。望之据其城,将聚兵以绝东道;元光引关下兵袭望之,走还长安。元光遂军华州,召募士卒,数日,得万余人。数遣兵攻元光,元光皆击却之,贼由是不能东出。上即以元光为镇国军节度使,元光乃将兵二千西屯昭应。

  镇国军副使骆元光,他的先人是安息人,骆奉先将他收为养子。他带兵防守潼关将近十年,兵众都服从他的指挥。朱派遣他的将领何望之袭击华州,华州刺史董晋放弃了州城,逃奔行在。何望之占领华州城后,准备集中兵力,以便截断东行的道路。骆元光带领潼关兵袭击何望之,何望之逃回长安。于是骆元光驻军华州,召募士兵,不过几天,招得一万余人。朱多次派兵进攻骆元光,都被骆元光击退,敌军自此不能东出。德宗随即任命骆元光为镇国军节度使。骆元光领兵两千人,向西屯驻昭应。

  马燧遣其行军司马王权及其子汇将兵五千人入援,屯中渭桥。

  马燧派遣他的行军司马王权及其儿子王汇带兵五千人前去增援奉天,在中渭桥屯驻。

  于是党所据惟长安而已,援军游骑时至望春楼下。李忠臣等屡出兵皆败,求援于,恐民间乘弊抄之,所遣兵皆昼伏夜行。

  当时,朱一伙所占领的地盘,只有长安而已,援军的巡哨骑兵有时前进到望春楼的下面。李忠臣等人屡次出兵,都被打败,便向朱求援。朱唯恐民间乘己疲困,前来抄袭,他所派遣的兵马都是昼伏夜行。

  内以长安为忧,乃急攻奉天,使僧法坚造云梯,高广各数丈,裹以革,下施巨轮,上容壮士五百人;城中望之惧。上以问群臣,浑、侯仲庄对曰:“臣观云梯势甚重,重则易陷,臣请迎其所来凿地道,积薪蓄火以待之。”神武军使韩澄曰:“云梯小伎,不足上劳圣虑,臣请御之。”乃度梯之所,广城东北隅三十步,多储膏油松脂薪苇于其上。丁亥,盛兵鼓噪攻南城,韩游曰:“此欲分吾力也。”乃引兵严备东北。戊子,北风甚讯,推云梯,上施湿毡,悬水,载壮士攻城,翼以,置人其下,抱薪负土填堑而前,矢石火炬所不能伤。贼并兵攻城东北隅,矢石如雨,城中死伤者不可胜数。贼已有登城者,上与浑对泣,群臣惟仰首祝天。上以无名告身自御史大夫、实食五百户以下千余通授,使募敢死士御之,仍赐御笔,使视其功之大小书名给之,告身不足则书其身,且曰:“今便与卿别。”俯伏流涕,上拊其背,欷不自胜。时士卒冻馁,又乏甲胄,抚谕,激以忠义,皆鼓噪力战。中流矢,进战不辍,初不言痛。会云梯辗地道,一轮偏陷,不能前却,火从地中出,风势亦回,城上人投苇炬,散松脂,沃以膏油,欢呼震地。须臾,云梯及梯上人皆为灰烬,臭闻数里,贼乃引退。于是三门皆出兵,太子亲督战,贼徒大败,死者数千人。将士伤者,太子亲为裹疮。入夜,复来攻城,矢及御前三步而坠;上大惊。

  朱心中为长安感到忧虑,便加紧进攻奉天。他让僧人法坚制造云梯,长宽各有数丈,外面包裹着牛皮,下面安装着巨大的轮子,上面可以容纳勇士五百人,城中的人们望见,都感到忧恐畏惧。德宗询问群臣的意见,浑、侯仲庄回答说:“我们看云梯势必甚为沉重,沉重就容易下陷。我们请求迎着云梯的来路开凿地道,积蓄柴禾与火种,等待它的到来。”神武军使韩澄说:“靠云梯攻城这种小小伎俩,不足以烦劳圣上费心,请让我来对付云梯。”韩澄估量了云梯的指向,于是在城东北角拓宽了三十步,在上面储备了大量的膏油、松脂和柴禾、芦苇等。丁亥(十四日),朱军大举出动,擂鼓呐喊,攻打奉天南城。韩游说;“这是打算分散我军的力量。”于是,他领兵严密防备奉天城的东北面。戊子(十五日),北风甚是猛烈,朱军推出云梯,上面包裹着浸湿的毡子,悬挂水袋,运载勇士攻城。两侧用兵车遮护着,将士兵安置在兵车棚顶之下,让兵士抱柴背土,填平壕沟,向前冲锋。乱箭、飞石、火炬不能伤害他们。敌军合兵进攻城东北角,箭石如雨,城中死伤的人无法计算,敌军已经有人登上城了。德宗与浑相对而泣,群臣只好仰首祷告上天。德宗将一千余份自御史大夫、实封食邑五百户以下的空白委任官职文凭“告身”交给浑,让他募集敢死之士去抵御敌军,还将御笔赐给他,让他根据人们所立功劳的大小,在告身上填写上名字加以委任,如果告身不够用,便写在该人身上,战后再给告身。而且说:“现在我就与你永别。”浑趴在地上,泪流满面,德宗抚摸着他的后背,抽咽不能自己。当时,士兵又冻又饿,又缺乏铠甲头盔,浑对他们抚慰劝导,用忠义激发他们,士兵们都擂鼓呐喊,奋力而战。浑中了乱箭,仍然向前奋战不止,初时也未讲疼痛。恰好云梯辗压地道,一只轮子偏倒陷落,不能向前或后退,火从地道中冒出来,大风也往回吹,城上的人们投下芦苇火把,撒上松脂,浇上膏油,欢呼之声,震动大地。不一会儿,云梯和梯上的人全部化为灰烬,散发的焦臭之气,数里以外都可以闻到,于是敌军退却。此时奉天城东、南、北三门都发兵出击,太子亲自督战,敌军徒众大败,死亡的人有数千。对于受伤的将士,太子亲自为他们包扎伤口。到了夜晚,朱再来攻城,箭落到德宗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德宗大惊。

  李怀光自蒲城引兵趣泾阳,并北山而西,先遣兵马使张韶微服间行诣行在,藏表于蜡丸。韶至奉天,值贼方攻城,见韶,以为贱人,驱之使与民俱填堑;韶得间,逾堑抵城下呼曰:“我朔方军使者也。”城上人下绳引之,比登,身中数十矢,得表于衣中而进之。上大喜,舁韶以徇城,四隅欢声如雷。癸巳,怀光败兵于沣泉。闻之惧,引兵遁归长安。众以为怀光复三日不至,则城不守矣。

  李怀光从蒲城领兵直趋泾阳,傍着北山向西而行。事先,他派遣兵马使张韶穿着老百姓的衣服抄小道前往行在,将表章藏在蜡丸之中。张韶来到奉天,正当敌军刚刚攻城,见到张韶,以为卑贱之人,便驱使他与老百姓一起填塞壕沟。张韶看准间隙,越过壕沟,抵达城下呼喊道:“我是朔方军的使者。”城上的人放下绳索,把他拉到城上。及至登到城上,张韶身上被射中几十支箭,得以将藏在衣服中的表章进呈德宗。德宗大为高兴,让人抬着张韶在城中绕行宣示,四处欢声雷动。癸巳(二十日),李怀光在澧泉将朱军打败。朱闻此,害怕起来,于是领兵逃回长安。大家认为,倘若李怀光再有三天不来,奉天城便要失陷了。

  既退,从臣皆贺。汴滑行营兵马使贾隐林进言:“陛下性太急,不能容物,若此性未改,虽朱败亡,忧未艾也!”上不以为忤,甚称之。侍御史万俟著开金、商运路,重围既解,诸道贡赋继至,用度始振。

  朱退去以后,随从诸臣都来向德宗道贺。汴滑行营兵马使贾隐林进言说:“陛下性情太急躁,不能包容万物。如果不将这脾气改一改,虽然朱败亡了,但忧患仍然不能止息!”德宗并不以为受到冒犯,对贾隐林甚为称许。侍御史万俟著开通了金、商漕运通道,层层包围既已解除,各道贡赋相继而至,朝廷的费用开始有了保证。

  朱至长安,但为城守之计,时遣人自城外来,周走呼曰:“奉天破矣!”欲以惑众。既据府库之富,不爱金帛以悦将士,公卿家属在城者皆给月俸。神策及六军从车驾及哥舒曜、李晟者,皆给其家粮;加以缮完器械,日费甚广。及长安平,府库尚有余蓄,见者皆追怨有司之暴敛焉。

  朱回到长安以后,只作守城的打算,时常派人从城外来,绕城奔走呼喊说:“奉天城攻破啦!”企图借此迷惑民众。朱据有朝廷库存的财富以后,便不惜用金帛取悦将士,对留在城中的公卿家属一概每月支付薪俸。对于神策军和随从德宗车驾六军以及哥舒曜、李晟等人,朱一概向他们的家属供给粮食。加上修治完善各种器械,每日耗费甚巨。但及至长安平定,朝廷库存仍有剩余的财产,看到的人都追溯怨恨有关部门的横征暴敛。

  或谓曰:“陛下既受命,唐之陵庙不宜复存。”曰:“朕尝北面事唐,岂忍为此!”又曰:“百官多缺,请以兵胁士人补之。”曰:“强授之则人惧。但欲仕者则与之,何必叩户拜官邪!”所用者惟范阳、神策团练兵;泾原卒骄,皆不为用,但守其所掠资货,不肯出战;又密谋杀,不果而止。

  有人对朱说:“陛下既然秉受天命,唐朝的陵园寝庙不应该再存在下去。”朱说:“我曾经北面称臣,事奉唐朝,哪能忍心干这种事!”又有人说:“百官空缺很多,请派兵胁迫读书人来补充。”朱说:“勉强授给官职,人家就恐惧了。想做官的人便给他官,哪有敲门封官拜职的呢!”朱所能指挥的只有范阳兵和神策团练兵。泾原兵骄横跋扈,都不服从指挥,只是守护着他们劫掠来的钱财,不愿意出外打仗。泾原兵还密谋诛杀朱,未能实现,只好作罢。

  李怀光性粗疏,自山东来赴难,数与人言卢杞、赵赞、白志贞之奸佞,且曰:“天下之乱,皆此曹所为也!吾见上,当请诛之。”既解奉天之围,自矜其功,谓上必接以殊礼。或说王、赵赞曰:“怀光缘道愤叹,以为宰相谋议乖方,度支赋敛烦重,京尹犒赐刻薄;致乘舆播迁者,三臣之罪也。今怀光新立大功,上必披襟布诚,询得失,使其言入,岂不殆哉!”、赞以告卢杞,杞惧,从容言于上曰:“怀光勋业,社稷是赖,贼徒破胆,皆无守心,若使之乘胜取长安,则一举可以灭贼,此破竹之势也。今听其入朝,必当赐宴,留连累日,使贼入京城,得从容成备,恐难图矣!”上以为然。诏怀光直引军屯便桥,与李建徽、李晟及神策兵马使杨惠元刻期共取长安。怀光自以数千里竭诚赴难,破朱,解重围,而咫尺不得见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遂引兵去,至鲁店,留二日乃行。

  李怀光生性粗疏,从山东前来奔赴国难,多次与人们谈到卢杞、赵赞、白志贞的邪恶谄媚,而且说:“天下的祸乱,都是这号人造成的!我见到圣上,自当奏请杀了他们。”李怀光解除了对奉天的围困以后,自己矜夸功劳,认为德宗一定会以特殊的礼节接待他。有人劝说王、赵赞说:“李怀光沿途激愤感叹,认为宰相谋划议论乖谬无方,度支收敛赋税烦多,京兆尹犒劳赏赐苛刻不丰。致使圣上流离迁徙的,是宰相、度支、京兆尹三人的罪过。如今李怀光新近立下了巨大的功劳,圣上肯定会对他敞开胸襟,推诚相待,征询为政得失。假使他的话传到圣上耳中,岂不是很危险吗!”王、赵赞将此话告诉了卢杞,卢杞害怕,便语气和缓地对德宗说:“李怀光的功勋业绩,为国家所依赖。敌寇已吓破了胆,全然没有守城的心思。如果让李怀光乘胜攻取长安,一下子便可以消灭敌军,这真是势如破竹啊。现在听任他入城朝见,必定要赏赐设宴,拖延好几天,致使敌军开进京城,得以从容地作好防备,恐怕就难以图谋了。”德宗认为很对,便诏命李怀光直接带领军队屯驻便桥,与李建徽、李晟以及神策兵马使杨惠元按限定日期共同攻取长安。李怀光认为自己由数千里外竭尽赤诚,奔赴国难,打败朱,解除重重围困,现在身在咫尺,却不能够见到皇上,心里甚为不满意。他说:“我如今已经被奸臣所排挤,事情不问可知了!”于是李怀光带兵离去,来到鲁店,停留了两天,才又出发。

  [7]剑南西山兵马使张以所部兵作乱,入成都,西川节度使张延赏弃城奔汉州;鹿头戍将叱干遂等讨之,斩及其党,延赏复归成都。

  [7]剑南西山兵马使张率部下士兵发起叛变,进入成都,西川节度使张延赏抛下成都,逃奔汉州。在鹿头屯戍的将领叱干遂等人讨伐叛兵,杀掉张及其同党,张延赏再次回到成都。

  [8]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将兵讨李希烈,屯盱眙,闻朱作乱,归广陵,修堑垒,缮甲兵。浙江东、西节度使韩闭关梁,禁马牛出境,筑石头城,穿井近百所,缮馆第数十,修坞壁,起建业,抵京岘,楼堞相属,以备车驾渡江,且自固也。少游发兵三千大阅于江北;亦发舟师三千曜武于京江以应之。

  [8]淮南节度使陈少游领兵讨伐李希烈,在盱眙屯驻,听说朱发起叛乱,便回到广陵,修整壕沟与寨堡,缮治铠甲与兵器。浙江东、西节度使韩封锁关口与桥梁,禁止牛马出境。他还修筑石头城,开凿水井将近一百眼,整治馆舍数十处,修筑壁垒城堡,起自建业,抵达京岘山,楼房与城墙上凸形矮墙连成一片,既为皇上南渡长江作准备,也加固了自己的守备。陈少游发兵三千人在长江北岸大规模地检阅军队,韩也派出水军三千人在京江炫耀武力,以与陈少游相呼应。

  盐铁使包佶有钱帛八百万,将输京师。陈少游以为贼据长安,未期收复,欲强取之。佶不可,少游欲杀之;佶惧,匿妻子于案牍中,急济江。少游悉收其钱帛;佶有守财卒三千,少游亦夺之。佶才与数十人俱至上元,复为韩所夺。

  盐铁使包佶拥有钱帛八百万,准备运往京城。陈少游认为乱军占领着长安,收复无期,打算强行夺取这些钱帛。包佶不肯交出钱帛,陈少游想杀他,包佶害怕,便将妻子儿女藏匿在公事文书中间,急忙渡过长江,陈少游将他的钱帛全部收缴。包佶有守护钱财的士兵三千人,陈少游也将他们劫夺了一番。包佶刚和数十人一起到上元县,又被韩所劫夺。

  时南方藩镇各闭境自守,惟曹王皋数遣使间道贡献。李希烈攻逼汴、郑,江、淮路绝,朝贡皆自宣、饶、荆、襄趣武关。皋治邮驿,平道路,由是往来之使,通行无阻。

  当时,南方的藩镇各自封锁边境,据守一方,只有曹王李皋几次派遣使者抄小路向朝廷进献贡物。李希烈进攻逼迫汴州、郑州,江淮道路断绝,朝廷的贡物都从宣、饶、荆、襄各州取道武关。李皋修治驿站,平整道路,此后,使者往来通行无阻。

  [9]上问陆贽以当今切务。贽以日致乱,由上下之情不通,劝上接下从谏,乃上疏,其略曰:“臣谓当今急务,在于审察群情,若群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所甚恶者,陛下先去之。欲恶与天下同而天下不归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夫理乱之本,系于人心,况乎当变故动摇之时,在危疑向背之际,人之所归则植,人之所去则倾,陛下安可不审察群情,同其欲恶,使亿兆归趣,以靖邦家乎!此诚当今之所急也。”又曰:“顷者窃闻舆议,颇究群情,四方则患于中外意乖,百辟又患于君臣道隔。郡国之志不达于朝廷,朝廷之诚不升于轩陛。上泽阙于下布,下情壅于上闻,实事不必知,知事不必实,上下否隔于其际,真伪杂糅于其间,聚怨嚣嚣,腾谤籍籍,欲无疑阻,其可得乎!”又曰:“总天下之智以助聪明,顺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则君臣同志,何有不从!远迩归心,孰与为乱!”又曰:“虑有愚而近道,事有要而似迂。”

  [9]德宗向陆贽询问当今最为急切的事务。陆贽认为,往日导致变乱,是由于上下之情不相通。劝说德宗接触下情,听从谏诤。于是他进上章疏,大略是说:“臣认为当今最为急切的事务,在于详细察明众人的心志,若是众人甚为希图的,陛下先去施行它,众人甚为憎恶的,陛下先去除掉它。陛下所希图和憎恶的与天下人相同,而天下人不肯归向的事情,从古到今,都是没有的。一般说来,治与乱的根本,与人心密切相关,何况正当变故发生、人心动摇时,处于危贻疑虑、人心向背的关头!人心归向,那就会万事振兴;人心离异,那就会万事倾危。陛下怎么能不审察众人的心志,与他们同好同恶,使民众向往归附,以安定国家呢!这一点就是当前所最为急切的啊。”陆贽又说:“不久前臣私下听取大家的议论,对大家的心志也颇做了些研究。发现地方上担心的是朝内朝外的意图违背,百官又担心君臣沟通的途径阻隔。地方上的意图不能上达朝廷,朝廷的诚意不能上达圣听。上面的恩泽很少向下面流布,下面的实情被阻塞不能使上面闻知。真实的事情不一定知道,知道的事情不一定真实,上下在此际阻隔不通,真假在此间混杂糅合,聚集的怨苦之声噪杂而起,腾起的毁谤之辞乱作一团,要想毫无猜疑阻隔,那是可能的吗?”他又说:“汇集起天下人的智慧以助于自己的聪明,顺从天下人的心志以施行政教律令,就会君臣同心,有谁会不听从命令!远近的人们都归心朝廷,有谁会去发动叛乱!”他又说:“有的计虑看似愚昧而接近道理,有的事情本来切要而看似迂阔。”

  疏奏旬日,上无所施行,亦不诘问。贽又上疏,其略曰:“臣闻立国之本,在乎得众,得众之要,在乎见情。故仲尼以谓人情者圣王之田,言理道所生也。”又曰:“《易》,乾下坤上曰泰,坤下乾上曰否,损上益下曰益,损下益上曰损。夫天在下而地处上,于位乖矣,而反谓之泰者,上下交故也。君在上而臣处下,于义顺矣,而反谓之否者,上下不交故也。上约己而裕于人,人心说而奉上矣,岂不谓之益乎!上蔑人而肆诸己,人必怨而叛上矣,岂不谓之损乎!”又曰:“舟即君道,水即人情。舟顺水之道乃浮,违则没;君得人之情乃固,失则危。是以古先圣王之居人上也,必以其欲从天下之心,而不敢以天下之人从其欲。”又曰:“陛下愤习俗以妨理,任削平而在躬,以明威照临,以严法制断,流弊自久,浚恒太深。远者惊疑而阻命逃死之祸作,近者畏慑而偷容避罪之态生。君臣意乖,下下情隔,君务致理,而下防诛夷,臣将纳忠,又上虑欺诞,故睿诚不布于群物,物情不达于睿聪。臣于往年曾任御史,获奉朝谒,仅欲半年,陛下严邃高居,未尝降旨临问,群臣局趋退,亦不列事奏陈。轩陛之间,且未相谕,宇宙之广,何由自通!虽复例对使臣,别延宰辅,既殊师锡,且异公言。未行者则戒以枢密勿论,已行者又谓之遂事不谏,渐生拘碍,动涉猜嫌,由是人各隐情,以言为讳。至于变乱将起,亿兆同忧,独陛下恬然不知,方谓太平可致。陛下以今日之所睹验往时之所闻,孰真孰虚,何得何失,则事之通塞备详之矣!人之情伪尽知之矣!”

  章疏奏上十天,德宗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也不再询问什么。陆贽再次进上章疏,大略是说:“臣听说立国的根本在于能够得人,得人的关键在于洞见人情。所以仲尼认为人情是圣王之田,意思是说人情乃是治理之道产生的基础。”他又说:“在《易经》中,乾在下而坤在上叫作泰,坤在下而乾在上叫作否,损上而益下叫作益,损下而益上叫作损。一般地说,天在下面而地处在上面,在位置上是乖谬的了,但反而把它叫做泰,是因为上下相交的原故。君主在上面而臣属处在下面,在义理上是通顺的,但反而把它叫做否,是因为上下不能相交的原故。君主约束自己而对人们宽宏大度,人们必定会喜欢,因而事奉君主了,这难道不应该把它叫做益吗!君主蔑视人们反而让自己恣肆无忌,人们必定要怨责,因而背叛君主,这难道不应该把它叫做损吗!”他又说:“船就是君之道,水就是人之情。船顺乎水之道才能浮起,违背了水之道就会沉没。君主掌握了人们的意愿才能地位巩固,不能把握人们的意愿就会处境危险。所以古代的圣明君主居于众人之上时,一定要让自己的欲望顺从于天下之心,而不敢使天下之人顺从自己的欲望。”他又说:“陛下愤恨藩镇跋扈,习以成俗,妨害治道,便以削平强藩为己任,以明察一切的威严照临四方,以严密的法网控制裁断万事。然而,弊端相沿已久,陛下深求恒久之心过重。因此疏远的人,惊怖疑虑、抗阻命令、逃脱死亡的祸患兴起;亲近的人,畏葸慑伏、偷合苟容、躲避罪责的情态发生。君臣之意乖违,上下之情阻隔,君主务求政治修明,但臣下却防备遭受诛杀;臣下将要交付忠心,君主却又顾虑会有欺妄。所以皇上的诚意不能播散于万众,万众之情也不能传达到皇帝的耳中。我在往年曾经担任御史,得以侍奉朝见,仅将近半年,而陛下威严莫测,高高在上,不曾降旨征求意见,群臣畏缩不安,快步避退,也不肯条列诸事奏陈。在朝堂上,君臣之间尚且不能相互晓示,宇宙如此广袤,又如何能够自行通达!虽然陛下仍按惯例与待制的使臣谈话,还另外延请宰相议事,但是这既与众人参与之义不同,又与公开进言有别。对尚未实行的事情,臣下以莫论机要为戒;对已实行的事情,臣下又说不必讽谏已成之事,渐渐地生出了顾忌,动不动就涉及猜疑。由此,人们各自隐瞒真情,以讲话为忌讳,以至于在变乱将起时,万民同忧,只有陛下安然而无所察觉,还在说太平将会到来。陛下如能以如今所见到的来验证以往所听说的,哪个是真实的,哪个是虚假的,得在哪里,失在哪里,那么,事情的通达与阻塞便全都清楚了,人心的真伪便全都知道了。”

  上乃遣中使谕之曰:“朕本性甚好推诚,亦能纳谏。将谓君臣一体,全为堤防,缘推诚不疑,多被奸人卖弄。今所致患害,朕思亦无他,其失反在推诚。又,谏官论事,少能慎密,例自矜,归过于朕以自取名。朕从即位以来,见奏对论事者甚多,大抵皆是雷同,道听途说,试加质问,遽即辞穷。若有奇才异能,在朕岂惜拔擢。朕见从前已来,事祗如此,所以近来不多取次对人,亦非倦于接纳。卿宜深悉此意。”贽以人君临下,当以诚信为本。谏者虽辞情鄙拙,亦当优容以开言路,若震之以威,折之以辩,则臣下何敢尽言,乃复上疏,其略曰:“天子之道,与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又曰:“唯信与诚,有失无补。一不诚则心莫之保,一不信则言莫之行。陛下所谓失于诚信以致患害者,臣窃以斯言为过矣。”又曰:“驭之以智则人诈,示之以疑则人偷。上行之则下从之,上施之则下报之。若诚不尽于己而望尽于人,众必怠而不从矣。不成于前而曰诚于后,众必怠而不从矣。不诚于前而曰诚于后,众必疑而不信矣。是知诚信之道,不可斯须而去身。愿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以为悔者也!”又曰:“臣闻仲虺赞扬成汤,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吉甫歌诵周宣,不美其无阙而美其补阙。是则圣贤之意较然著明,惟以改过为能,不以无过为贵。盖为人之行已,必有过差,上智下愚,俱所不免。智者改过而迁善,愚者耻过而遂非;迁善则其德日新,遂非则其恶弥积。”又曰:“谏官不密自矜,信非忠厚,其于圣德固亦无亏。陛下若纳谏不违,则传之适足增美;陛下若违谏不纳,又安能禁之勿传!”又曰:“侈言无验不必用,质言当理不必违。辞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是皆考之以实,虑之以终,其用无他,唯善所在。”又曰:“陛下所谓‘比见奏对论事皆是雷同道听途说者。’臣窃以众多之议,足见人情,必有可行,亦有可畏,恐不宜一概轻侮而莫之省纳也。陛下又谓‘试加质问,即便辞穷。’臣但以陛下虽穷其辞而未穷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又曰:“为下者莫不愿忠,为上者莫不求理。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上每苦下之不忠。若是者何?两情不通故也。下之情莫不愿达于上,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然而下恒苦上之难达,上恒苦下之难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故也。所谓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胜人,耻闻过,骋辩给,眩聪明,厉威严,恣强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谄谀,顾望,畏,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胜必甘于佞辞,上耻过必忌于直谏,如是则下之谄谀者顺指而忠实之语不闻矣。上骋辩必剿说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诈,如是则下之顾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辞不尽矣。上厉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规,如是则下之畏者避辜而情理之说不申矣。夫以区域之广大,生灵之众多,宫阙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献而上,获睹至尊之光景者,逾亿兆而无一焉;就获睹之中得接言议者,又千万不一;幸而得接者,犹有九弊居其间,则上下之情所通鲜矣。上情不通于下则人惑,下情不通于上则君疑;疑则不纳其诚,惑则不从其令;诚而不见纳则应之以悖,令而不见从则加之以刑;下悖上刑,不败何待!是使乱多理少,从古以然。”又曰:“昔赵武呐呐而为晋贤臣,绛侯木讷而为汉元辅,然则口给者事或非信,辞屈者理或未穷。人之难知,尧、舜所病,胡可以一洲一诘而谓尽其能哉!以此察天下之情,固多失实,以此轻天下之士,必有遗才。”又曰:“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谏者直,示我之能容;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谏者之漏泄,彰我之能从;是则人君与谏者交相益之道也。谏者有爵赏之利,君亦有理安之利;谏者得献替之名,君亦得采纳之名。然犹谏者有失中而君无不美,唯恐谠言之不切,天下之不闻,如此则纳谏之德光矣。”上颇采用其言。

  于是,德宗派遣中使告诉陆贽说:“朕的本性很喜欢推心置腹,也能够接受谏诤。朕认为君臣是一个整体,因而对臣下全然不加提防。由于朕以真诚待人,不起疑心,多次被邪恶诈伪的人所欺惑。如今所导致的祸害,在朕想来,也没有别的,这失误反在于以真心待人了。再者,谏官议论事情,很少有人能够讲得谨慎  [8]以给事中杜为江淮宣慰副使。

  [8]德宗任命给事中杜黄裳为江淮宣慰副使。

  [9]上于行宫庑下贮诸道贡献之物,榜曰琼林大盈库。陆贽以为战守之功,赏赉未行而遽私别库,则士卒怨望,无复斗志,上疏谏,其略曰:“天子与天同德,以四海为家,何必桡废公方,崇聚私货!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辱万乘以效匹夫之藏,亏法失人,诱奸聚匿,以斯制事,岂不过哉!”又曰:“顷者六师初降,百物无储,外捍凶徒,内防危堞,昼夜不息,殆将五旬,冻馁交侵,死伤相枕,毕命同力,竟夷大艰。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绝甘以同卒伍,辍食以啖功劳。无猛制而人不携,怀所感也;无厚赏而人不怨,悉所无也。今者攻围已解,衣食已丰,而谣方兴,军情稍阻,岂不以勇夫恒性,嗜利矜功,其患难既与之同忧而好乐不与之同利,苟异恬默,能无怨咨!”又曰:“陛下诚能近想重围之殷忧,追戒平居之专欲,凡在二库货贿,尽令出赐有功,每获珍华,先给军赏,如此,则乱必靖,贼必平,徐驾六龙,旋复都邑,天子之贵,岂当忧贫!是乃散其小储而成其大储,损其小宝而固其大宝也。”上即命去其榜。

  [9]德宗在行宫的廊庑下储存各道献纳的贡物,扁额题作琼林大盈库。陆贽认为,对于将士的攻战守备的功劳,还没有颁行赏赐,反而急忙私建别库,这会使士兵怨责,消减斗志,奏上章疏劝谏,他大略是说:“天子与上天赋有同样的德行,当以四海为家,为什么一定要破坏公家的法度,集聚私人的财货!把至尊无上的皇帝降低到代替有关部门看守财产,将万乘之主辱没到效法寻常之人私藏物品,有亏法度,更失人心,诱发奸邪,积聚邪恶,用这种作为去裁断万事,难道不是太不可取了吗!”他又说:“不久前,随从皇上出行的军队最初来到奉天时,各种物品都没有储备,外御凶恶之徒,内防垂危的城堞,日夜全无休息,大约有五十天,将士们饥寒交迫,死伤的人们相枕而卧。全靠大家尽力效命,共同努力,终于克服了巨大的艰难。这实在是因为陛下自身没有丰渥的享受,不去满足自己的私欲。陛下戒绝甘美的食品,与士兵同甘苦;中止进餐,用省下的食品送给立下功劳的将士吃。不用严厉的制度,但人们并无背离,这是因为他们想到陛下的感人之处;没有丰厚的奖赏,但人们并不埋怨,这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当时完全没有的东西。现在敌军的攻打和围困已经解除,将士的衣服饮食已经丰足,然而怨言却正在产生,军中逐淅产生了疑惑的情绪。这难道不是因为一介勇夫通常好利夸功,在患难时既已与他们同受忧患,在情况好转、安乐可望以后却不与他们同享利益吗?假如陛下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恬淡静默,他们怎么会毫无怨言咨嗟呢!”他又说:“假如陛下能够想想近日身在重围之中所经受的深切忧虑,戒去平时专门满足己欲私望的缺点,将储存在琼林、大盈二库的珍宝财物,全都拿出来赏赐有功之臣,每当得到珍奇华美的东西,便先支付军中的奖赏,如果能够做到这些,变乱就一定能够平定,敌寇就一定能够削平。到那时候徐徐驾起乘舆,凯旋班师,返回京城,就凭着天子的高贵,难道还要担心贫穷吗!所以,我提出的建议,乃是要散去陛下小的储存,却造成陛下大的储存,减损陛下小的宝物,却巩固陛下大的宝物啊。”德宗当即命令除去扁额。

  [10]萧复尝言于上曰:“宦官自艰难以来,多为监军,恃恩纵横。此属但应掌宫掖之事,不宜委以兵权国政。”上不悦。又尝言:“陛下践阝之初,圣德光被,自杨炎、卢杞黩乱朝政,以致今日。陛下诚能变更睿志,臣敢不竭力。傥使臣依阿苟免,臣实不能!”又尝与卢杞同奏事,杞顺上旨,复正色曰:“卢杞言不正!”上愕然,退,谓左右曰:“萧复轻朕!”戊子,命复充山南东·西、荆湖、淮南、江西、鄂岳、浙江东·西、福建、岭南等道宣尉、安抚使,实疏之也。既而刘从一及朝士往往奏留复,上谓陆贽曰:“朕思迁幸以来,江、淮远方,或传闻过实,欲遣重臣宣慰,谋于宰相及朝士,佥谓宜然。今乃反覆如是,朕为之怅恨累日。意复悔行,使之论奏邪?卿知萧复何如人?其不欲行,意趣安在?”贽上奏,以为:“复痛自修励,慕为清贞,用虽不周,行则可保。至于轻诈如此,复必不为。借使复欲逗留,从一安肯附会!今所言矛盾,愿陛下明加辩诘。若萧复有所请求,则从一何容为隐!若从一自有回互,则萧复不当受疑。陛下何惮而不辩明,乃直为此怅恨也!夫明则罔惑,辩则罔冤;惑莫甚于逆诈而不与明,冤莫痛于见疑而不与辩。是使情伪相糅,忠邪靡分。兹实居上御下之要枢,惟陛下留意。”上亦竟不复辩也。

  [10]萧复曾经对德宗说:“自从国步艰难以来,宦官往往担任监军,仗恃着陛下的恩宠任意而为。这种人只应该掌管皇宫的事情,不适于把兵权和国政委托给他们。”德宗不高兴。萧复还曾说:“陛下即位之初,圣德光辉照耀。自从杨炎、卢杞侮乱朝廷大政,因而导致今天的结局。如果陛下能够改变过去的作法,我怎敢不尽力效劳。倘若让臣阿谀依附,苟且求生,我实在难以做到!”萧复又曾经与卢杞一起奏议朝事,卢杞顺承皇上的旨意,萧复面色严正地说:“卢杞讲话不正直!”德宗感到吃惊,退朝后对亲近的人说:“萧复对朕太轻视了!”戊子(十六日),德宗命令萧复担当山南东西、荆湖、淮南、江西、鄂岳、浙江东西、福建、岭南等道宣慰、安抚使,实际上是疏远萧复。接着,刘从一以及朝中大臣不断奏请将萧复留在朝中,德宗对陆贽说:“朕想起出行以来,长江、淮河地区远在一方,有时会有消息传闻失实,所以打算派遣朝中居于重要职位的大臣前去安抚,朕与宰相和朝中大臣商量此事,都说应当这么做。现在却这样翻来复去,朕为此恼恨了好几天。想来是萧复不愿出行,因而让刘从一以及朝中大臣来议论上奏的吧?你知道萧复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不愿意出行,用意何在?”陆贽上奏认为:“萧复痛下决心,修省自勉,向往做清正廉洁之士,办事虽然有不够周详的地方,但他的品行还是可以保证的。至于象这样任意行诈,萧复一定不肯做。假如萧复打算在朝中逗留,刘从一怎么肯随声附合呢!现在陛下所言,相互矛盾,希望陛下能够分明地加以辨别查问。如果萧复有什么请求,刘从一怎么会允许他为自己隐瞒?如果刘从一自己有意回护他,那么,萧复自当不受怀疑。陛下有什么忌惮,而不肯将此事辨别明白,以至于只能如此恼恨呢!一般说来,将事情分析明白了,便没有疑惑;把事情辨别清楚了,便没有冤屈。没有比事先猜疑别人存心欺诈却不予以分析明白更为严重的疑惑,没有比遭受猜疑却不予以辨别清楚更为痛切的冤屈。这会使真伪掺杂,忠邪不分。我所说的这些话,实际上便是身居高位、驾驭下属的关键,仅请陛下多加注意。”德宗最后还是没有再辨别此事。

  [11]辛卯,以王武俊为恒、冀、深、赵节度使。壬辰,加李抱真、张孝忠并同平章事。丙申,加田悦检校左仆射。以山南东道行军司马樊泽为本道节度使,前深、赵观察使康日知为同州刺史、奉诚军节度使,曹州剌史李纳为郓州刺史、平卢节度使。

  [11]辛卯(十九日),德宗任命王武俊为恒、冀、深、赵四州节度使。壬辰(二十日),加封李抱真、张孝忠并同平章事。丙申(二十四日),加封田悦检校左仆射,任命山南东道行军司马樊泽为该道节度使,前深、赵二州观察使康日知为同州刺史、奉诚军节度使,曹州刺史李纳为郓州刺史、平卢节度使。

  [12]戊戌,加刘洽汴、滑、宋、亳都统副使,知都统事,李勉悉以其众授之。

  [12]戊戌(二十六日),德宗加封刘洽为汴、滑、宋、亳诸州都统副使,并主持都统事宜。李勉将他统辖的部众全部交给了刘洽。

  [13]辛丑,六军各置统军,秩从三品,以宠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