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本卷论述礼、乐的性质及其历史。《史记》有礼、乐二书,或言原作有录无书,今本乃褚先生所补;或以为今本尚有一部分是诗》、《书》、《春秋》、《礼》、《乐》。(2)斯须:犹须臾。(3)禀:承受,领受。(4)人伦:谓社会等级关系。

  人性有男女之情,妒忌之别(1),为制婚姻之礼;有交接长幼之序,为制乡饮之礼(2);有哀死思远之情,为制丧祭之礼;有尊尊敬上之心,为制朝觐之礼。哀有哭踊之节(3),乐有歌舞之容,正人足以副其诚(4),邪人足以防其失。故婚姻之礼废,则夫妇之道苦(5),而淫辟(僻)之罪多;乡饮之礼废,则长幼之序乱,而争斗之狱蕃(6);丧祭之礼废,则骨肉之恩薄,而背死忘先者众(7);朝聘之礼废,则君臣之位失,而侵陵之渐起。故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8)。”礼节民心(9),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政刑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

  (1)情、别:王先谦疑“情”与“别”误倒。(2)乡饮:古时乡大夫以贤能之士荐升于君,为之设宴送行,饮酒酬酢有一定仪式。(3)踊:跳也。非常悲哀则踊。(4)副:符合,相配。(5)苦(gǔ):通“盬”。不坚固。(王念孙说)。(6)蕃:多也。(7)先:祖先。(8)孔子曰等句:此《孝经》载孔子之言。(9)节:节制。

  乐以治内而为同(1),礼以修外而为异(2);同则和亲,异则畏敬;和亲则无怨,畏敬则不争。揖让而天下治者,礼乐之谓也。二者并行,合为一体。畏敬之意难见(现),则著之于享献辞受,登降跪拜;和亲之说(悦)难形,则发之于诗歌咏言,钟石管弦。盖嘉其敬意而不及其财贿,美其欢心而不流其声音(3)。故孔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4)?”此礼乐之本也。故曰:“知礼乐之情者能作(5),识礼乐之文者能述;(6)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明圣者,述作之谓也。”

  (1)同:同于和乐之意。(2)礼以修外而为异:尊卑为异之意。(3)流:移动;放荡。(4)孔子曰等句:语见《论语·阳货》篇。意谓所谓礼乐,不能徒具形式,应当讲究本质。(5)作:创新。(6)述:阐述;循行。

  王者必因前王之礼,顺时施宜,有所损益,即民之心(1),稍稍制作,至太平而大备。周监(鉴)于二代,礼文尤具(2),事为之制,曲为之防(3),故称礼经三百(4),威仪三千(5)。于是教化浃洽(6),民用和睦,灾害不生,祸乱不作,囹圄空虚(7),四十余年。孔子美之曰:“郁郁乎文哉!吾从周(8)。”及其衰也,诸侯逾越法度,恶礼制之害已,去其篇籍。遭秦灭学,遂以乱亡。

  (1)即:就也。(2)周监于二代,礼文尤具:此谓周鉴夏、殷二代之礼而损益之。(3)事为之制,曲为之防:王念孙曰:“大事曰事,小事曰曲。‘事为之制’礼仪三百也;‘曲为之防’,威仪三千也。”曲:犹事。防:防范。(4)礼经:指礼仪。(5)威仪:礼仪细节。(6)浃(jiā)洽:遍及。(7)囹圄(língyǔ):牢狱。(8)孔子美之曰等句:此《论语》载孔子之言。郁郁:文采盛貌。

  汉兴,拔乱反正,日不暇给(1),犹命叔孙通制礼仪(2),以正君臣之位。高祖说(悦)而叹曰:“吾乃今日知为天子之贵也!”以通为奉常(3),遂定仪法,未尽备而通终(4)。

  (1)日不暇给:事务繁多而时间不足。(2)叔孙通:本书卷四十二有其传。(3)奉常:官名。秦代九卿之一,后来称太常。(4)终:去世。

  至文帝时,贾谊以为“汉承秦之败俗,废礼义,捐廉耻,今其甚者杀父兄,盗者取庙器(1),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为故(2),至于风俗流溢(3),恬而不怪(4),以为是适然耳(5)。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向)道,类非俗吏之所能力也。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纲纪有序,六亲和睦(6),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人之所设,不为不立(7),不修则坏。汉兴至今二十余年,宜定制度,兴礼乐,然后诸侯轨道(8),百姓素朴,狱讼衰息”。乃草具其仪(9),天子说(悦)焉。而大臣绛,灌之属害之(10),故其议遂寝(11)。

  (1)庙器:宗庙的器物。(2)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为故:此言公卿但以文案簿书报答为事。特:但也。薄书:文件材料。期会:约定期限,也泛指政令的施行。故:事也。(3)流溢:即淫泆。(4)恬:安静。(5)适然:适当;谓事理当然。(6)六亲:历来说法不一。有说是指父子、兄弟、姑姊、甥舅、婚媾、姻亚(见《左传》昭公二十五年)。(7)为:作也。(8)轨道:言循行正道。(9)草:简略;初创。(10)绛、灌之属:绛侯周勃、灌婴之辈。本书均有其传。(11)寝:止也。

  至武帝即位,进用英隽(俊),议立明堂,制礼服,以兴太平。会窦太后好黄老言(1),不说(悦)儒术,其事又废。后董仲舒对策言:“王者欲有所为,宜求其端于天。天道大者,在于阴阳。阳为德,阴为刑。天使阳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长养为事,阴常居大冬而积于空虚不用之处,以此见天之任德不任刑也。阳出布施于上而主岁功,阴入伏藏于下而时出佐阳。阳不得阴之助,亦不能独成岁功。王者承天意以从事,故务德教而省刑罚。刑罚不可任以治世,犹阴之不可任以成岁也。今废先王之德政,独用执法之吏治民,而欲德化被四海,故难成也。是故古之王者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立大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2)。教化已明,习俗已成,天下尝无一人之狱矣。至周末世,大为无道,以失天下。秦继其后,又益甚之。自古以来,未尝以乱济乱(3),大败天下如秦者也。习俗薄恶,民人抵冒(4)。今汉继秦之后,虽欲治之,无可奈何。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诈起,一岁之狱以万千数,如以汤止沸(5),沸俞(愈)甚而无益。辟(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为政而不行,甚者必变而更化之(6),乃可理也。故汉得天下以来,常欲善治,而至今不能胜残去杀者,失之当更化而不能更化也。古人有言:‘临渊羡鱼,不如归而结网。’今临政而愿治七十余岁矣,不如退而更化,更化则可善治,而灾害日去,福禄日来矣(7)。”是时,上方征讨四夷,锐志武功,不暇留意礼文之事。

  (1)窦太后:武帝的祖母。(2)庠序:古代地方所设的学校。(3)济:益也。(4)抵冒:触犯;言无廉耻不畏惧。(5)汤:热水。(6)更化:变更;变化。(7)董仲舒对策言等句:均见本书《董仲舒传》所载《贤良对策》。

  至宣帝时,琅邪王吉为谏大夫(1),又上疏言:“欲治之主不世出(2),公卿幸得遭遇其时,未有建万世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者也。其务在于簿书断狱听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今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礼义科指可世世通行者也(3),以意穿凿,各取一切(4)。是以诈伪萌生,刑罚无极,质朴日消,恩爱浸薄(5)。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非空言也。愿与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驱一世之民(6),济之仁寿之域(7),则俗何以不若成康(8)?寿何以不若高宗(9)?”上不纳其言,吉以病去。

  (1)王吉:本书卷七十二有其传。(2)不世出:意谓世上不常有。(3)礼义科指:有关礼义的宗旨与条例。(4)一切:权宜。(5)浸:逐渐。(6)驱:放牧之义。(7)域:境界。(8)成康:指西周成康之治。(9)高宗:殷王武丁。武丁享国五十九年,故云寿。

  至成帝时,犍为郡于水滨得古磬十六枚(1),议者以为善祥。刘向因是说上(2):“宜兴辟雍(3),设庠序,陈礼乐,隆雅颂之声,盛揖攘(让)之容,以风化天下。如此而不治者,未之有也。或曰(4),不能具礼。礼以养人为本,如有过差(5),是过而养人也。刑罚之过,或至死伤。今之刑,非皋陶之法也(6),而有司请定法,削则削,笔则笔(7),救时务也。至于礼乐,则曰不敢,是敢于杀人不敢于养人也。为其俎豆管弦之间小不备(8),因是绝而不为,是去小不备而就大不备,或(惑)莫甚焉(9)。夫教化之比于刑法,刑法轻,是舍所重而急所轻也(10)。且教化,所恃以为治也,刑法所以助治也。今废所恃而独立其所助,非所以致太平也。自京师有悖逆不顺之子孙,至于陷大辟受刑戮者不绝(11),繇(由)不习五常之道也(12)。夫承千岁之衰周,继暴秦之余敝,民渐渍恶俗,贪饕险诐(13),不闲(娴)义理(14),不示以大化,而独驱以刑罚,终已不改。故曰:‘导之以礼乐,而民和睦(15)。’初,叔孙通将制定礼仪,见非于齐鲁之士(16),然卒为汉儒宗,业垂后嗣,斯成法也。”成帝以向言下公卿议,会向病卒,丞相大司空奏请立辟雍。案行长安城南(17),营表未作(18),遭成帝崩,群臣引以定谥(19)。

  (1)犍为郡:郡治僰道(在今四川宜宾市西南)。(2)刘向:本书卷三十六有传。(3)辟(bì)雍:王朝所设的大学。(4)或曰:有的说。 (5)过差:犹过错。 (6)皋陶:或称咎繇。传说舜之后,掌刑狱。(7)有司请定法等句:此意谓随君之意而损益法律,(8)俎(zǔ)豆:古代宴享、朝聘、祭祀用的礼器。管弦:乐管。(9)惑莫甚焉:意谓最大的失误。(10)舍:废弃。(11)大辟:死刑。(12)五常之道:仁、义、礼、智、信等人性常行之道。(13)饕(tāo):贪甚。饕(xiān):奸邪。(bì):偏颇,邪僻。(14)闲:熟习。(15)故曰云云:此《孝经》载孔子之言。(16)齐鲁之士:指鲁两生之辈(参《叔孙通传》)。(17)案行:巡视。(18)营表:建筑时度量地基的标志。 (19)遭成帝崩等句:意谓成帝欲立辟雍,虽未就而崩,也算是美事,故谥成。

  及王莽为宰衡(1),欲耀众庶(2),遂兴辟雍,因以篡位,海内畔(叛)之。世祖受命中兴(3),拨乱反正,改定京师于土中(4)。即位三十年,四夷宾服,百姓家给(5),政教清明,乃营立明堂、辟雍。显宗即位(6),躬行其礼,宗祀光武皇帝于明堂,养三老五更于辟雍(7),威仪既盛美矣。然德化未流洽者,礼乐未具,群下无所诵说,而庠序尚未设之故也。孔子曰:“辟(譬)如为山,未成一匮,止,吾止也(8)。”今叔孙通所撰礼仪,与律令同录,臧(藏)于理官(9)。法家又复不传(10)。汉典寝而不著(11),民臣莫有言者。又通没(殁)之后,河间献王采礼乐古事,稍稍增辑(集),至五百余篇(12)。今学者不能昭见,但推士礼以及天子,说义又颇谬异,故君臣长幼交接之道浸以不章。

  (1)宰衡:伊尹为阿衡,周公为太宰。汉平帝加王莽称号宰衡,意谓可媲美伊周。(2)耀(yào):眩惑;迷乱。(3)世祖:东汉光武帝。(4)土中:指洛阳。(5)家给:家家皆足。(6)显宗:东汉明帝。(7)三老五更:相传古代设三老五更之位,以养老人。(8)孔子曰等句:此《论语·子罕篇》载孔子之言。意谓功亏一篑。(9)理官:司法官。(10)法家:指习刑法之人。(11)寝:息也。(12)五百余篇:沈钦韩曰:“《艺文志》河间献王所集合乐记共二百三十余篇耳,疑‘五百’误也。”

  乐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易(1),故先王著其教焉(2)。

  (1)其移风易俗易:景祐本“深”下无“其”字,“俗”下无“易”字。(2)著:明也。

  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而动,然后心木形焉。是以纤微憔瘁之音作(1),而民思忧:阐谐嫚易之音作(2),而民康乐;粗厉猛奋之音作(3),而民刚毅;廉直正诚之音作,而民肃敬;宽裕和顺之音作,而民慈爱;流辟(僻)邪散之音作,而民yín乱。先王耻其乱也,故制雅颂之声(4),本之情性,稽之度数,制之礼仪,合生气之和(5),导五常之行(6),使之阳而不散,阴而不集(7),刚气不怒,柔气不慑(8),四畅交于中(9),而发作于外,皆安其位而不相夺,足以感动人之善心也,不使邪气得接焉,是先王立乐之方也(10)。

  (1)憔瘁:  (1)谒者:官名。掌宾赞。常山:郡名。治元氏(在今河北元氏西北)。王禹受河间乐事:参考《艺文志》。(2)下大夫:古官名。(3)幽隐;隐士。(4)公孙弘:本书卷五十八有其传。董仲舒;本书卷五十六有其传。(5)春秋乡射:古时春秋两季以礼会民,以射选士。(5)希阔:疏远。讲:讲习。(6)铿(kēng qiāng):乐声。同“铿锵”。(7)风:教化。(8)由:因由。(9)孤学:仅存的学术。(10)继绝:继承绝学。表微:弘扬精微。(11)孔子曰等句:《论语·卫灵公》载孔子之言。弘:弘扬。(12)河间:王国名。治乐成(在今河北献县东南)。区区:小貌。(13)存:谓访求遗书,存其篇籍。 (14) 况于:当作“况以”(说)。被:犹覆。(15)放(fàng):放弃。郑:郑声。雅:雅乐。(16)寝:止息。

  是时,郑声尤甚。黄门名倡丙强、景武之属富显于世(1),贵戚五侯定陵、富平外戚之家淫侈过度(2),至与人主争女乐。哀帝自为定陶王时疾之(3),又性不好音,及即位,下诏曰:“惟世俗奢泰文巧,而郑卫之声兴。(4)夫奢泰则下不孙(逊)而国贫,文巧则趋末背本者众(5),郑卫之声兴则淫辟(僻)之化流,而欲黎庶敦朴家给,犹浊其源而求其清流,岂不难哉!孔子不云乎?‘放郑声,郑声淫(6)。’其罢乐府官。郊祭乐及古兵法武乐,在经非郑卫之乐者(7),条奏(8),别属他官。”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9)“郊祭乐人员六十二人,给祠南北郊。大乐鼓员六人,《嘉至》鼓员十人(10),邯郸鼓员二人,骑吹鼓员三人(11),江南鼓员二人,淮南鼓员四人,巴俞鼓员三十六人(12),歌鼓。员二十四人,楚严鼓员一人(13),梁皇鼓员四人(14),临淮鼓员三十五人,兹邡鼓员三人(15),凡鼓十二,员百二十八人,朝贺置酒陈殿下,应古兵法。外郊祭员十三人,诸族乐人兼《云招》给祠南郊用六十七人(16),兼给事雅乐用四人,夜诵员五人,刚、别柎员二人(17),给《盛德》主调篪员二人(18),听工以律知日冬夏至一人(19),钟工、磬工、萧工员各一人(20),仆射二人主领诸乐人(21),皆不可罢。竽工员三人(22),一人可罢。琴工员五人,三人可罢。柱工员二人(23),一人可罢。绳弦工员六人(24),四人可罢。郑四会员六十二人(25),一人给事雅乐,六十一人可罢。张瑟员八人,七人可罢。《安世乐》鼓员二十人(26),十九人可罢。沛吹鼓员十二人(27),族歌鼓员二十七人(28),陈吹鼓员十三人,商乐鼓员十四人(29),东海鼓员十六人(30),长乐鼓员十三人(31),缦乐鼓员十三人(32),凡鼓八,员百二十八人,朝驾置酒,陈前殿房中,不应经法(33)。治竽员五人,楚鼓员六人,常从倡三十人,常从象人四人(34),诏随常从倡十六人(35),秦倡员二十九人(36),秦倡象人员三人,诏随秦倡一人,雅大人员九人,朝贺置酒为乐。楚四会员十七人,巴四会员十二人,铫四会员十二人(37),齐四会员十九人(38),蔡讴员三人(39),齐讴员六人,竽瑟钟磬员五人,皆郑声,可罢。师学百四十二人(40),其七十二人给大官挏马酒(41)其七十人可罢。大凡八百二十九人,其三百八十八人不可罢,可领属大乐,其四百四十一人不应经法,或郑卫之声,皆可罢。”奏可。然百姓渐渍日久(42),又不制雅乐有以相变,豪富吏民湛沔(沈湎)自若(43),陵夷坏于王莽(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