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本传叙述汉武帝五子戾太子刘据、齐王刘闳、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昌邑王刘胥及其子刘贺的事迹。汉武帝共六子,除昭帝刘弗陵另入纪外,刘据、刘闳、刘旦、刘胥、刘胥等五人合于此传。武帝以卫皇后所生的刘据为太子,定为帝位继承人;封四子为王,要求“世为汉藩辅”;不料事与愿违,首先是刘闳、刘髆早夭,算是善终,再就是卫太子牵累于巫蛊事件,被迫闹事,死于非命;接着刘旦、刘胥于昭、宣之世以谋反罪遭受诛灭;还有刘髆之子刘贺,在霍光的铁腕下,旋立旋废,做了一场皇帝梦。《史记》以齐王刘闳、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立为《三王世家》,详载“封策文”,评曰“文辞烂然”,而不详其终始,主要是历史条件的限制;褚少孙搜求传闻,阐释“封策文”微意,实是补史之下乘。《汉书》合武帝五子为一传,详其始末,反映出汉统治者内部围绕皇权复杂尖锐的斗争。诗》云:‘营营青蝇,止于藩;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8)。’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9),天下莫不闻,其罪固宜。陛下不省察,深过太子(10),发盛怒,举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臣闻子胥尽忠而忘其号(11),比干尽仁而遗其身(12),忠臣竭诚不顾斧钺之诛以陈其愚,志在匡君安社稷也(13)。《诗》云:‘取彼谮人,投界豺虎(14)晚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15),毋患太子之非(16),亟罢甲兵(17),无令太子久亡,臣不胜惓惓(18),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阙下。”书奏,天子感寤(悟)。
(1)出:指出谋划策。(2)茂:令狐茂。(3)中:当也。瞽臾:舜父。不中于瞽叟:言不当瞽叟之意。(4)孝己:商高宗之子,有孝行。(5)伯奇:周尹吉甫之子,被后母谮,父欲杀之,乃逃亡山林。(6)隶:贱也。(7)迫蹴:犹陵轹。(8)“营营青蝇”等句:引诗见《诗经·小雅·青绳》。营营:往来盘旋貌。藩:篱笆。恺悌:和易近人。罔:无也。极:读为“则”,法则。交:俱也。(9)赵太子事,见本书《江充传》。(10)过:责也。(11)子胥:伍子胥。忘其号:谓被名而不顾(王先谦说)。(12)比干:商末贤臣,以道谏纣王,纣王怒而杀之。(13)匡:正也。言匡正其失。(14)“取彼谮人”等句:引诗见《诗经·小雅·巷伯》。谮(zèn):说别人的坏话。畀(bì):给予。(15)亲:指父子天性之亲。(16)非:谓逆乱。(17)亟:急也。(18)惓惓(quánquán):恳切貌。犹“拳拳”。
太子之亡也,东至湖(1),臧(藏)匿泉鸠里(2)。主人家贫,常卖屦以给太子(3)。太子有故人在湖,闻其富赡,使人呼之而发觉。吏围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脱,即入室距(拒)户自经(4)。山阳男子张富昌为卒(5),足蹋开户,新安令史李寿趋抱解太子(6),主人公遂格斗死,皇孙二人皆并遇害。上既伤太子,乃下诏曰:“盖行疑赏,所以申信也。其封李寿为邪侯(7),张富昌为题侯。”
(1)湖:湖县。在今河南灵宝县西。(2)泉坞里:在湖县西。(3)屦(jù):麻、葛等制成的单底鞋。(4)自经:上吊自杀。(5)山阳:县名。在今河南焦作市东。(6)新安:县名。在今河南渑池县东。(7)邗(yú):地名。在河内郡。
久之,巫蛊事多不信。上知太子惶恐无他意,而车千秋复讼太子冤(1),上遂擢千秋为丞相,而族灭江充家,焚苏文于横桥上(2),及泉鸠里加兵刃于太子者,初为北地太守(3),后族。上怜太子无辜,乃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4)。天下闻而悲之。
(1)车千秋讼太子冤:详见本书《车千秋传》。(2)横桥:横门(长安城北出西头第一门)横桥。(3)北地太守:失其名。(4)宫、台:皆在湖县。
初,太子有三男一女,女者平舆侯嗣子尚焉。及太子败,皆同时遇害。卫后、史良娣葬长安城南。史皇孙、皇孙妃王夫人及皇女孙葬广明(1)。皇孙二人随太子者,与太子并葬湖。
(1)广明:苑名。
太子有遗孙一人,史皇孙子,王夫人男,年十八即尊位,是为孝宣帝。帝初即位,下诏曰:“故皇太子在湖,未有号谥,岁时祠,其议谥,置园邑。”有司奏请(1):“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2),尊租之义也。陛下为孝昭帝后,承祖宗之祀,制礼不逾闲(3)。谨行视孝昭帝所为故皇太子起位在湖(4),史良娣冢在博望苑北,亲史皇孙位在广明郭北(5)。谥法曰‘谥者,行之迹也’,愚以为亲谥宜曰悼,母曰悼后,比诸侯王园,置奉邑三百家。故皇太子谥曰戾,置奉邑二百家。史良娣曰戾夫人,置守冢三十家。园置长丞,周卫奉守如法。以湖阌乡邪里聚为戾园(6),长安白亭东为戾后园,广明成乡为悼园。皆改葬焉。
(1)有司奏请:本始元年(前73)丞相蔡义等所奏。参考本书《韦元成传》。(2)父母:谓本生之父母。(3)闲:犹限。(4)位:与“冢”同义。下同。(5)亲:谓父。(6)阌乡:地名。在今河南灵宝县西。
后八岁,有司复言(1):“《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悼园宜称尊号曰皇考,立庙,因园为寝,以时荐享焉。益奉园民满千六百家,以为奉明县(2)。尊戾夫人曰戾后,置园奉邑,及益戾园各满三百家。”
(1)有司复言:元康元年(前65)丞相魏相等所奏。参考本书《韦元成传》。(2)奉明县: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北。
齐怀王闳与燕王旦、广陵王胥同日立,皆赐策,各以国土风俗申戒焉,曰:“惟元狩六年四月乙巳(1),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闳为齐王(2),曰:呜呼!小子闳,受兹青社(3)。朕承天序(4),惟稽古,建尔国家,封于东土,世为汉藩辅。呜呼!念哉,共(恭)朕之诏(5)。惟命不于常(6),人之好德,克明显光;义之不图,俾君子怠(7)。悉尔心,允执其中,天禄永终(8);厥有愆不臧(9),乃凶于乃国(10),而害于尔躬(11)。呜呼!保国义民(12),可不敬与(欤)!王其戒之!”闳母王夫人有宠,闳尤爱幸,立八年,薨(13),无子,国除。
(1)元狩六年:前117年。乙巳:二十八日。(2)汤:张汤。庙立:于庙授策。(3)青社:封四方诸侯,以其方色土与之;苴以白茅,归以立社(张晏说)。以青土立社曰“青社”。(4)天序:《史记》作“祖考。”(5)恭朕之诏:敬听我诏。(6)惟命不于常:意谓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善则得之,恶则失之。(7)义之不图,俾君子怠:意谓若不图于义,则君子懈怠,无归附之者。(8)悉尔心三句:意谓尽尔心,信执中和之德,则能永终天禄。(9)臧:善也。(10)乃国:你的封国。(11)尔躬:你自身。 (12)保:安也。乂:治也。(12)薨:齐王刘闳死于封元年(前110)。
燕刺王旦赐策曰:“呜呼!小子旦,受兹玄社,建尔国家,封于北土,世为汉藩辅。呜呼!薰鬻氏虐老兽心(1),以奸巧边氓(2)。朕命将率,徂征厥罪(3)。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帅(4),降旗奔师。薰鬻徙域(5),北州以妥(绥)。悉尔心,毋作怨,毋作辈(匪)德(6),毋乃废备(7)。非教士不得从征(8)。王其戒之!”
(1)薰鬻:远古匈奴族名。《史记》作“荤粥”。音同字异。下同。虐老:虐待老人。传说匈奴族贵少壮而食甘肥,贱耆老而与粗恶。兽心:言贪暴而无仁义。(2)以:《史记》“以”字上尚有“侵犯寇盗加”五字。边氓:边民。(3)徂:往也。(4)三十有二帅:《史记》作“三十有二君皆来”。谓匈奴三十二个首领都来投降。(5)徒域:谓匈奴迁徙于漠北。(6)匪:非也。(7)毋乃废备:疑当作“毋废乃备”(杨树达说)。谓御边之备不可废。(8)非教士不得从征:谓士非素教习,不得从军征发。
旦壮本就国,为人辩略(1),博学经书杂说,好星历数术倡优射猎之事,招致游士。及卫太子败,齐怀王又薨,旦自以次第当立(2),上书求入宿卫。上怒,下其使狱。后坐臧(藏)匿亡命,削良乡、安次、文安三县(3)。武帝由是恶旦,后遂立少子为太子。
(1)略:犹达。(2)当立:当立为太子。(3)良乡:在今北京市房山县东南。安次:在今河北安次县西北。文安:在今河北文安县东北。
帝崩,太子立,是为孝昭帝,赐诸侯王玺书。旦得书,不肯哭,曰:“玺书封小。京师疑有变。”遣幸臣寿西长、孙纵之、王孺等之长安(1),以问礼仪为名。王孺见执金吾广意,问帝崩所病(2),立者谁子,年几岁。广意言待诏五莋(柞)宫,宫中喧言帝崩,诸将军共立太子为帝,年八九岁,葬时不出临。归以报王。王曰:“上弃群臣,无语言,盖主又不得见(3),甚可怪也。”复遣中大夫至京师上书言:“窃见孝武皇帝躬圣道,孝宗庙,慈爱骨肉,和集兆民,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威武洋溢(4),远方执宝而朝,增郡数十,斥地且倍(5),封泰山,禅梁父,巡狩天下,远方珍物陈于太庙,德甚休盛(6),请立庙郡国。”奏报闻。时大将军霍光秉政,褒赐燕王钱三千万,益封万三千户。旦怒曰:“我当为帝,何赐也!”遂与宗室中山哀王子刘长、齐孝王孙刘泽等结谋,诈言以武帝时受诏,得职吏事,修武备,备非常(7)。
(1)寿西长:姓寿西,名长。(2)帝崩所病:帝因何病而崩。(3)盖主:盖长公主。武帝之女。(4)洋溢:广泛传播。(5)斥:开辟。(6)休:美也。下同。(7)诈言以武帝时受诏等句:汉朝规定,诸侯王不得治民与职事。故燕王刘旦诈称受诏,得主吏事,发兵为备。
长于是为旦命令群臣曰:“寡人赖先帝休德,获奉北藩,亲受明诏,职吏事,领库兵,饬武备,任重职大,夙夜兢兢,子大夫将何以规佐寡人?且燕国虽小,成周之建国也(1),上自召公(2),下及昭、襄(3),于今千载,岂可谓无贤哉?寡人束带听朝三十余年,曾无闻焉。其者(诸)寡人之不及与(欤)?意亦子大夫之思有所不至乎?其咎安在?方今寡人欲桥(矫)邪防非,章闻扬和(4),抚尉百姓,移风易俗,厥路何由?子大夫其各悉心以对,寡人将察焉。”
(1)成周之建国:此谓燕国历史久远。(2)召公:指召公奭。(3)昭、襄:战国时燕昭王、燕襄王。(4)章:表也。
群臣皆免冠谢。郎中成轸谓旦曰:“大王失职(1),独可起而索,不可坐而得也。大王一起,国中虽女子皆奋臂随大王。”旦曰:“前高后时,伪立子弘为皇帝,诸侯交手事之八年(2)。吕太后崩,大臣诛诸吕,迎立文帝,天下乃知非孝惠子也。我亲武帝长子,反不得立,上书请立庙,又不听。立者疑非刘氏。”
(1)失职:谓当为汉嗣而不被用。(2)交手:谓拱手。
即与刘泽谋为奸书,言少帝非武帝子,大臣所共立,天下宜共伐之,使人传行郡国,以摇动百姓。泽谋归发兵临淄(1),与燕王俱起。旦遂招来郡国奸人,赋敛铜铁作甲兵,数阅其车骑材官卒,建旌旗鼓车,旄头先驱(2),郎中侍从者著貂羽(3),黄金附蝉(4),皆号侍中。旦从相、中尉以下,勒车骑,发民会围,大猎文安县,以讲士马,须期日(5)。郎中韩义等数谏旦,旦杀义等凡十五人。会缾侯刘成知泽等谋(6),告之青州刺史隽不疑(7),不疑收捕泽以闻。天子遣大鸿胪丞治(8),连引燕王。有诏弗治,而刘泽等皆伏诛。益封缾侯。
(1)临淄:齐王国都。在今山东临淄北。(2)旄头先驱:此乃天子之制。(3)貂羽:以貂尾为冠羽。(4)黄金附蝉:为金蝉附冠前。貉羽、附蝉,乃天子侍中之饰。(5)须:待也。(6)缾侯刘成:菑川靖王之子。(7)隽不疑:本书卷七一有其传。(8)大鸿胪丞治:本书《楚元王传》附刘德传云:刘德为宗正丞,杂治刘泽诏狱。……徒大鸿胪丞。
久之,旦姊鄂邑盖长公主、左将军上官桀父子与霍光争权有隙(1),皆知旦怨光,即私与燕交通。旦遣孙纵之等前后十余辈,多赍金宝走马(2),赂遗盖主。上官桀及御史大夫桑弘羊等皆与交通,数记疏光过失与旦,令上书告之。桀欲从中下其章。旦闻之,喜,上疏曰:“昔秦据南面之位,制一世之命,威服四夷,轻弱骨肉,显重异族,废道任刑,无恩宗室。其后尉佗入南夷,陈涉呼楚泽,近狎作乱(3),内外俱发,赵氏无炊火焉(4)。高皇帝览踪迹,观得失,见秦建本非是,故改其路,规土连城(5),布王子孙,是以支(枝)叶扶疏,异姓不得问也(6)。今陛下承明继成(7),委任公卿,群臣连与成朋(8),非毁宗室,肤受之诉,日骋于廷,恶吏废法立威,主恩不及下究(9)。臣闻武帝使中郎将 (1)术:谓道路。旷旷:空虚无人之貌。(2)发纷纷兮填渠:谓人首相从填渠(说)。(3)籍籍:纵横貌。居:处也。(4)两渠:沟壑之义。谓华容夫人及其子(陈直说)。(5)君子:谓燕王旦。
有赦令到,王读之,曰:“嗟乎!独赦吏民,不赦我。”因迎后姬诸夫人之明光殿,王曰:“老虏曹为事当族(1)!”欲自杀,左右曰:“党(倘)得削国,幸不死。”后姬夫人共啼泣止王。会天子使使者赐燕王玺书曰:“昔高皇帝王天下,建立子弟以藩屏社稷。先日诸吕阴谋大逆,刘氏不绝若发,赖绛侯等诛讨贼乱(2),尊立孝文,以安宗庙,非以中外有人,表里相应故邪?樊、郦、曹、灌(3),携剑推锋,从高皇帝垦菑除害(4),耘锄海内,当此之时,头如蓬葆(5),勤苦至矣、然其赏不过封侯。今宗室子孙曾无暴衣露冠之劳,裂地而王之,分财而赐之,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今王骨肉至亲,敌吾一体(6),乃与他姓异族谋害社稷,亲其所疏,疏其所亲,有逆悖之心,无忠爱之义。如使古人有知,当何面目复奉齐酣见高祖之庙乎(7)!”
(1)曹:辈也。(2)绛侯:周勃。(3)樊、郦、曹、灌:樊哙、郦商、曹参、灌婴。(4)菑(zī):初耕的田地。(5)头如蓬葆:谓头发久不理,如蓬草丛生。(6)敌吾一体:言若肢之一。(7)齐(jì):份量,剂量。酎:醇酒。
旦得书,以符玺属(嘱)医工长(1),谢相二千石:“奉事不谨,死矣。”即以绶自绞。后夫人随旦自杀者二十余人。天子加恩,赦王太子建为庶人,赐旦谥曰刺王(3)。旦立三十八年而诛,国除。
(1)医工长:医官。(2)自绞:自绞而死。旦死子元风元年(前80)。(2)刺:谥汉,暴戾无亲曰“刺”。
后六年,宣帝即位,封旦两子,庆为新昌侯(1),贤为安定侯(2),又立故太子建(3),是为广阳顷王,二十九年薨。子穆王舜嗣,二十一年薨。子思王璜嗣,二十年薨(4)。子嘉嗣。王莽时,皆废汉藩王为家人,嘉独以献符命封扶美侯,赐姓王氏。
(1)庆为新昌侯:本始四年(前70)封。(2)贤为安定侯:本始元年(前73)封。(3)立故太子建:本始元年立。(4)二十年:自阳朔二年至建平三年(前23—前4)。
广陵厉王胥赐策曰:“呜呼!小子胥,受兹赤社,建尔国家,封于南土,世世为汉藩辅(1)。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2),五湖之间(3),其人轻心。扬州保强(4),三代要服(5),不及以正(6)。’呜呼!悉尔心,祗祗兢兢(7),乃惠乃顺(8),毋桐好逸(9),毋迩宵人(10),惟法惟则(11)!《书》云‘臣不作福,不作威(12),靡有后羞。王其戒之!”
(1)世世:多一“世”字。(2)大江之南:指京口南至荆州南。(3)五湖:诸说不一。有说是具区(太猢)、洮滆、彭蠡、青草、洞庭。(4)保:恃也。(5)要服:古代指边远地区。(6)正:政也。(7)祗祗:敬也。兢兢:慎也。(8)乃惠乃顺:言当慈惠于下,忠顺于上(颜师古说)。(9)桐(tōng):轻脱貌。(10)迩:近也。宵人:小人,坏人。(11)惟法惟则’:言当依法则。(12)“臣不作福,不作威”引文见《尚书·周书·洪范》。原文为“臣无有作福作威”。
胥壮大,好倡乐逸游,力扛鼎(1),空手搏熊彘猛兽。动作无法度,故终不得为汉嗣。
(1)扛:举也。
昭帝初立,益封胥万三千户,元风中入朝(1),复益万户,赐钱二千万,黄金二千斤,安车驷马宝剑。及宣帝即位,封胥四子(2),圣、曾、宝、昌皆为列侯(3),又立晋小子弘为高密王。所以褒赏甚厚。
(1)元风:昭帝年号(前80—前75)。(2)四子:圣、曾、昌、弘。(3)圣:为朝阳荒侯。曾:为平曲节侯。宝:衍字。昌:为南利侯。
始,昭帝时,胥见上年少无子,有觊欲心。而楚地巫鬼(1),胥迎女巫李女须,使下神祝诅。女须泣曰:“孝武帝下我(2)。”左右皆伏。言“吾必令胥为天子。”胥多赐女须钱,使祷巫山(3)。会昭帝崩,胥曰:“女须良巫也!”杀牛塞祷(4)。及昌邑王征、复使巫祝诅之。后王废,胥浸信女须等(5),数赐予钱物。宣帝即位,胥曰:“太子孙何以反得立?”复令女须祝诅如前。又胥女为楚王延寿后弟妇,数相馈遗,通私书。后延寿坐谋反诛,辞连及胥。有诏勿治,赐胥黄金前后五千斤,它器物甚众。胥又闻汉立太子,谓姬南等曰:“我终不得立矣。”乃止不诅。后胥子南利侯宝坐杀人夺爵(6),还归广陵,与胥姬左修奸。事发觉,系狱,弃市。相胜之奏夺王射陂草田以赋贫民(7),奏可。胥复使巫祝诅如前。
(1)楚地巫鬼:言楚地俗尊尚巫鬼之事。(2)下我:言降于我身。(3)巫山:在楚地。(4)塞:酬神。塞祷:谓报其所祷。(5)浸:益也。(6)宝:据《表》,当作“曷”。(7)射陂:陂名在汉射阳县,在今江苏宝应县东。
胥宫园中枣树生十余茎,茎正赤,叶白如素。池水变赤,鱼死。有鼠昼立舞王后廷中。胥谓姬南等曰:“枣水鱼鼠之怪甚可恶也。”居数月,祝诅事发觉,有司按验,胥惶恐,药杀巫及宫人二十余人以绝口。公卿请诛胥,天子遣廷尉、大鸿胪即讯(1),胥谢曰:“罪死有余,诚皆有之(2)。事久远,请归思念具对。”胥既见使者还,置酒显阳殿,召太子霸及子女董訾、胡生等夜饮(3),使所幸八子郭昭君、家人子赵左君等鼓瑟歌舞(4)。王自歌曰:“欲久生兮无终,长不乐兮安穷(5)!奉天期兮不得须臾(6),千里马兮驻待路(7)。黄泉下兮幽深,人生要死,何为苦心!何用为乐心所喜,出入无悰为乐亟(8)。蒿里召兮郭门阅(9),死不得取代庸(10),身自逝。”左右悉更涕泣奏酒(11),至鸡鸣时罢。胥谓太子霸曰:“上遇我厚,今负之甚。我死,骸骨当暴。幸而得葬,薄之,无厚也(12)。”即以绶自绞死(13)。及八子郭昭君等二人皆自杀。天子加恩,赦王诸子皆为庶人,赐谥曰厉王。立六十四年而诛,国除。
(1)廷尉、大鸿胪:据《公卿表》,廷尉是于定国,大鸿胪是王禹。(2)诚:实也。(3)子女董訾、胡生:胥之女与支子(陈直说)。(4)八子:姬妾之秩号。家人子:无官秩之姬妄。(5)欲久生兮无终二句:冀望久生而不幸无终,既死则长不乐,安有穷极。(6)奉天期兮不得须臾:谓奉诏命当死,不能复延年。(7)千里马兮驻待路:谓驿传等待回答诏命。(8)何用为乐心所喜二句:谓人生以何为乐,但以思想愉快;如今出入无欢,只因命不久长。悰(cóng):欢也。亟:犹促。(9)蒿里:死人之葬地。郭门:谓墓郭之门。阅:谓墓郭之门犹如阀阅。(10)代庸:二字同义。取代庸:取代。(11)更:互也。奏:进也。(12)葬:阮元《揅经堂三集·甘泉山获石记》云:(扬州)甘泉山惠照寺阶下获四石,其一石有中殿第廿八字,体生篆隶间。江郑堂谓即淮南(当作“广陵”)厉王冢土石也。(参考《汉书补注》及《汉书窥管》)(13)自绞死:胥死于五凤四年(前54)正月。
后七年,元帝复立胥太子霸(1),是为孝王,十三年薨。子共王意嗣,三年薨(2)。子哀王护嗣(3),十六年薨(4),无子,绝。后六年,成帝复立孝王子守(5),是为靖王,立二十年薨(6)。子宏嗣(7),王莽时绝。
(1)立胥太子霸:霸立于初元二年(前47)。(2)三年:自建昭五年至建始元年(前34—前32)。《表》作“十三年”,误。(3)哀王护嗣:护嗣于建始二年(前31)。(4)十六年:《表》作“十五年”。启建始二年至鸿嘉四年(前31—前17)为十五年。(5)立孝王子守:守立于元延二年(前11)。(6)二十年:《表》作“十七年”。自元延二年至居摄元年(前11—公元6),为十七年。(7)宏嗣:宏嗣于居摄二年(公元7)。
初,高密哀王弘本始元年以广陵王胥少子立(1),九年薨(2)。子顷王章嗣(3),三十三年薨(4)。子怀王宽嗣(5),十一年薨。子慎嗣,王莽时绝。
(1)本始元年:即公元前73年。(2)九年:《表》作“八年”。自本始元年至地节四年(前73—前66),为八年。(3)顷王章嗣:章嗣于元康元年(前65)。(4)三十三年:《表》作“三十四年”。自元康元年至建始元年(前65—前32),为三十四年。(5)怀王宽嗣:宽嗣于建始二年(前31)。
昌邑哀王髆天汉四年立(1),十一年薨(2)。子贺嗣。立十三年,昭帝崩,无嗣,大将军霍光征王贺典丧。玺书曰(3):“制诏昌邑王:使行大鸿胪事少府乐成、宗正德、光禄大夫吉、中郎将利汉征王(4),乘七乘传诣长安邸。”夜漏未尽一刻,以火发书。其日中,贺发,哺时至定陶(5),行百三十五里,侍从者马死相望于道。郎中令龚遂谏王,令还郎谒者五十余人。贺到济阳(6),求长鸣鸡(7),道买积竹杖(8)。过弘农(9),使大奴善以衣车载女子(10)。至湖(11),使者以让相安乐(12),安乐告遂,遂入问贺,贺曰:“无有。”遂曰:“即无有,何爱一善以毁行义,请收属(嘱)吏,以湔洒大王(13)”即捽善(14),属(嘱)卫士长行法(15)。
(1)天汉四年:前97年。(2)十一年:当作“十年”髆死于后元元年(前88)。(3)玺书:太后之玺书。(4)乐成:史乐成。德:刘德。吉:丙吉。利汉:不知姓。(5)定陶:县名。在今山东定陶西北。(6)济阳:县名。在今河南兰考东北。(7)长鸣鸡:鸣声长的鸡。或经常鸣叫的鸡。(8)积竹杖:以竹缕合缠作杖,犹如矛矟。(9)弘农:县名,在今河南灵宝县东北。(10)大奴:群奴之长。衣车:有帷之车。(11)湖:湖县。在今河南灵宝西。(12)让:责也。(13)湔(jiān)洒:洗濯。(14)捽(zuó):揪。 (15)卫士长:主护卫之官。
贺到霸上,大鸿胪郊迎,驺奉乘舆车。王使仆寿成御,郎中令遂参乘。旦至广明东都门(1),遂曰:“礼,奔丧望见国都哭。此长安东郭门也。”贺曰:“我嗌痛(2),不能哭。”至城门,遂复言,贺曰:“城门与郭门等耳。”且至未央宫东阙,遂曰:“昌邑帐在是阙外驰道北(3),未至帐所,有南北行道,马足未至数步,大王宜下车,乡(向)阙西面伏,哭尽哀止。”王曰:“诺。”到,哭如仪。
(1)广明:苑名。在长安东都门外。东都门:王先谦引《黄图》云,长安城东出北头第一门,曰宣平门,民间谓东都门。其郭门亦曰东都。(2)隘(yì):咽喉。(3)昌邑帐:指昌邑王办理吊丧事之处。
王受皇帝玺绶,袭尊号。即位二十七日,行yín乱。大将军光与群臣议,白孝昭皇后,废贺归故国,赐汤沐邑二千户(1),故王家财物皆与贺。及哀王女四人各赐汤沐邑千户。语在《霍光传》。国除,为山阳郡(2)。
(1)二千户:《表》作“三千户”。(2)山阳郡:郡治昌邑(在今山东金乡县西北)。
初贺在国时,数有怪。尝见白犬,高三尺,无头(1),其颈以下似人,而冠方山冠(2)。后见熊(3),左右皆莫见。又大鸟飞集宫中,王知,恶之,辄以问郎中令遂(4)。遂为言其故,语在《五行志》。王卬(仰)天叹曰:“不祥何为数来!”遂叩头曰:“臣不敢隐忠,数言危亡之戒,大王不说(悦)。夫国之存亡,岂在臣言哉?愿王内自揆度。大王诵《诗》三百五篇,人事浃(5),王道备,王之所行中《诗》一篇何等也(6)?大王位为诸侯王,行汗污)于庶人,以存难,以亡易,宜深察之。”后又血汗(污)王坐席,王问遂,遂叫然号曰:“宫空不久,袄祥数至。血者,阴忧象也。宜畏慎自省。”贺终不改节。居无何,征。既即位,后王梦青蝇之矢(屎)积西阶东,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7),发视之,青蝇矢(屎)也。以问遂,遂曰:“陛下之《诗》不云乎(8)?‘营营青蝇,至于藩;恺悌君子,毋信谗言(9)。’陛下左侧谗人众多(10),如是青蝇恶矣(11)。宜进先帝大臣子孙亲近以为左右。如不忍昌邑敌人(12),信用谗谀,必育凶咎。愿诡(恑)祸为福(13),皆放逐之。臣当先逐矣。”贺不用其言,卒至于废。
(1)无头:当作“无尾”王先谦曰,《通鉴考异》云:《五行志》云“无尾”;且云不得置后之象。传误。(2)方山冠:似进贤冠,以五彩縠所制。(3)后:当作“复”(王先谦说)。(4)问郎中令遂:《五行志》记昌邑王贺问遂,只犬熊二事,未记大鸟事。(5)浃(jiā):通彻。(6)王之所行中《诗》一篇何等也:意谓王之所行符合于哪一篇《诗》文之意。中(zhòng):符合之意。(7)版瓦:大瓦。(8)陛下之《诗》:谓陛下所读之《诗》。(9)“营营青蝇”等句:引诗见《诗经·小雅·青蝇》。(10)左侧:犹言左近。即旁近之意。(11)恶:通“污”(李慈铭说)。(12)不忍:不忍心。谓不忍心疏远,(13)恑(guǐ):变也。
大将军光更尊立武帝曾孙,是为孝宣帝。即位,心内忌贺,元康二年遣使者赐山阳太守张敞玺书曰(1):“制诏山阳太守,其谨备盗贼,察往来过客,毋下所赐书(2)!”敞于是条奏贺居处,著其废亡之效(3),曰:“臣敞地节三年五月视事(4),故昌邑王居故宫,奴婢在中者百八十三人,闭大门,开小门,廉吏一人为领钱物市买(5),朝内(纳)食物(6),它不得出入(7)。督盗一人别主徼循,察往来者。以王家钱取卒(8),迾宫清中备盗贼(9)。臣敞数遣丞吏行察。四年九月中(10),臣敞入视居处状,故王年二十六七,为人青黑色,小目,鼻未锐卑,少须盾,身体长大,疾痿(11),行步不便。衣短衣大裤,冠惠文冠(12),佩玉环,簪笔持牍趋谒(12)。臣敞与坐语中庭,阅妻子奴婢。臣敞欲动观其意,即以恶鸟感之,曰:“昌邑多枭。’故王应曰:‘然。前贺西至长安,殊无枭。复来,东至济阳,乃复闻枭声。’臣敞阅至子女持辔(14),故王跪曰:‘持辔母,严长孙女也。’臣敞故知执金吾严延年字长孙(15),女罗紨(16),前为故王妻。察故王衣服言语跪起,清狂不惠(慧)(17)。妻十六人,子二十二人,其十一人男,十一人女。昧死奏名籍及奴婢财物簿。臣敞前书言(18):‘昌邑哀王歌舞者张修等十人、无子,又非姬,但良人,无官名,王薨当罢归。太傅豹等擅留,以为哀王园中人,所不当得为(19),请罢归。’故王闻之曰:‘中人守园,疾者当勿治,相杀伤者当勿法,欲令亟死,大守奈何而欲罢之?,其天资喜由乱亡,终不见仁义,如此。后丞相御史以臣敞书闻,奏可。皆以遣。”上由此知贺不足忌。
(1)元康二年:前64年(2)毋下所赐书、是令受书人保密,不要向下传达。(3)著:明也。(4)地节三年:前67年。(5)廉吏:谓察事之吏。(6)朝:每天早晨。(7)它:指除食物外之其它物品。(8)取卒:谓雇人为卒。(9)迾(lie):列队警戒。清中:清除宫禁。(10)四年:指元康四年(前62)。(11)痿(wěi):身体筋肉痿缩、偏枯之病。(12)惠文冠:武冠,侍中所冠。(13)簪笔:插笔于首。(14)持辔:贺子女之名。(15)严延年字长孙:此人与严延年字次卿者不一。(16)罗紨:即罗敷。古代女子有取此名者。(17)清狂不慧:白痴。(18)前书:指此前白丞相御史之书。(19)所不当得为:谓此种做法不合于法。
其明年春,乃下诏曰:“盖闻象有罪(1),舜封之,骨肉之亲,析而不殊(2)。其封故昌邑王贺为海昏侯(3),食邑四千户。”侍中卫尉金安上上书言:“贺天之所弃,陛下至仁,复封为列侯。贺顽放废之人,不宜得奉宗庙朝聘之礼。”奏可。贺就国豫章(4)。
(1)象:传说是舜之异母弟,(2)析:分也。殊:绝也。(3)海昏:县名。属豫章郡,在今江西永修县西北。(4)豫章:郡名。治南昌(今江西南昌市)。
数年,扬州刺史柯奏贺与故太守卒史孙万世交通,万世问贺:“前见废时,何不坚守毋出宫,斩大将军,而听人夺玺绶乎?”贺曰:“然。失之。”万世又以贺且王豫章,不久为列侯。贺曰:“且然(1),非所宜言。”有司案验,请逮捕。制曰:“削户三千。”后薨。
(1)且然:谓即将如此。
豫章太守寥奏言:“舜封象于有鼻(1),死不为置后,以为暴乱之人不宜为太祖(2)。海昏侯贺死,上当为后者子充国;充国死,复上弟奉亲;奉亲复死,是天绝之也。陛下圣仁,于贺甚厚,虽舜于象无以加也。宜以礼绝贺,以奉天意。愿下有司议。”议皆以为不宜为立嗣,国除。
(1)有鼻:地名。传说在古之零陵,在今广西兴安县东北。(2)太祖:谓申报于有司。
元帝即位,复封贺子代宗为海昏侯,传子至孙,今见为侯(1)。